“十格儿?”永璂怔愣了片刻,小心地接过锦囊,打开囊口,将里头的东西取了出来。
当他看着掌心中那枚红黄相间的平安符时,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十公主还有一句话,让奴才带给您。她希望您一定珍重自己,今后的日子都平安顺遂。”
永璂反复地端详着那枚平安符,看着看着眼角竟落下泪来。
“十格儿,这个傻丫头。”永璂眼眶通红,压抑了数天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了。
和珅趁机柔声道:“十二阿哥,恕奴才多嘴。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到最后一刻,事情就还有转机,您且放宽心。”
十二阿哥看了和珅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和珅,从前我顶讨厌你。一开始在太和殿,你突然出现开始接近我,很难让人不起疑,虽然到现在我仍旧不知道你帮我的目的。可这一次我跌得那么惨,你是唯一一个还愿意来看我的人,这份人情我记在心里了。”
和珅走出永璂的院子时,冬日的阳光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让他的心情也随之变好。
一切都会好的,他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专心走路的和珅并没有发现,海兰察从一处墙角慢慢地走出来。方才他与永璂的对话,都被海兰察听去了。
和珅回到自己的住处,打算小憩片刻。恍惚间要睡着时,却被推门的声音吵醒了。
和珅看着两个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急匆匆地朝床前走来,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手:“和大人,皇上有令,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和珅原本还有些瞌睡,闻言一瞬间清醒了,他隐约觉察到弘历肯定知道了什么。
外间天寒地冻的,和珅只穿了一件单衣,那两名侍卫竟不由分说地押着他出了门。
当和珅被压到弘历的住处时,早已冻得唇色发紫,牙关战战,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乍然进到了温暖的屋内,和珅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抬眼便看见屋中除了弘历,还有一个垂首而立的海兰察。
和珅只觉得脑子都被冻僵了,他想起今日在十二阿哥的院子里,海兰察是负责看守的侍卫统领,当时他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海大人,你不在皇上身边伺候,怎么到这儿来了?”
海兰察摸了摸后脑勺,略带歉意地笑道:“嗨,别提了,前些日子在皇上跟前当差,恰好遇上主子爷心情不好,我又是个天生的直性子,被皇上训斥了就发配来这儿守门了。正好今日皇上解了十二阿哥的禁足,我们也可以撤了。”说着便招呼当值的侍卫:“兄弟们,这天儿太冷了,咱们喝酒去,和大人,我先行一步。”
假的,都是假的,惩罚海兰察是假,监视十二阿哥院子里的动静是真。和珅一直以为海兰察是个直肠子,一个值得推心置腹的挚交,却忘了海兰察的直接上级就是皇帝,他从来就只听皇上的命令行动。
上一次送与太后贺寿的玉佛,弘历也知道是汤聘送的礼。和珅收礼的那一幕,正好也是被海兰察撞见了。和珅被侍卫押跪在地上,却忽然笑起来。他扬起头看着一旁不敢正眼瞧他的海兰察:“海大人,我当真是小瞧你了,不过不怪你,怪我,谁叫我轻信于你。”
上座的弘历从和珅进门就一直皱眉看着他,此刻见和珅冻得只剩半条命,嘴里还不依不饶地说着,禁不住出声喝道:“和珅,够了。”
和珅声音骤停,如果不是侍卫押着,或许就要倒在地上了。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儿听见弘历对海兰察说:“你先出去。”一会儿感觉到肩上的压力消失了,他一下失了重心,跌在了地上。
弘历几次三番地想开口,狠下心不去瞧他这副模样,却又禁不住去留意他的反应。见他浑浑噩噩地,显然是冻得狠了。
又忍了片刻,见和珅的状况没有半点缓解,弘历终究还是动作了:他将软作一团的和珅搀到榻上,拿厚被子裹了,又倒了热茶。如此灌了半杯,和珅才逐渐缓过劲儿来。
待和珅恢复了神志,看到的就是弘历黑如锅底的脸色。意识回笼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胆大而逾矩。
“和珅,朕有没有告诫过你,让你不要插手皇后和十二阿哥的事?”弘历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声道。
和珅轻声应道:“有。”
“那你为何教十格格,将此事告知太后?”弘历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和珅却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身上的锦被,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妥当的说辞。
“说话啊,哑巴了?”弘历并不打算给和珅喘息的时间,步步紧逼地追问。
“奴才只是......”和珅被方才的冷热交替,害得头晕脑胀的,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话。
弘历深邃的眼眸中,隐匿着一闪而过的失落,他点点头:“好,你不说,朕来替你说。你之所以这样教十格儿,是因为你将后半生的荣华都寄托在永璂身上吧。他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那么迫不及待地替他筹谋?”
如果说方才和珅只是慌乱,此刻就是完全的愕然了。他惊愕地看着弘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弘历却将他的沉默视作心虚,在弘历的脑海中,和珅向新帝求饶的画面就像被人摁下了重复键一般,反复地重放。
“你还真是......死性不改。这辈子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朕死?”即便是弘历刻意控制着情绪,嗓音中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
和珅见弘历越说越荒唐,即便身子昏沉,仍硬撑着道:“皇上,奴才绝无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奴才只是......心疼十二阿哥。他虽然性子冷淡,却是个好孩子......”和珅一着急,言语也没了章法,他说的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却换来了弘历更加难看的脸色。
“心疼?和珅,你凭什么?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十二阿哥,堂堂皇子,何时轮到你一个奴才来心疼?”
话一出口,和珅与弘历都愣住了。和珅平日里自称奴才,是因为他的祖辈出身下五旗的正红旗,按照满清的包衣制度,确实是弘历的家奴。可满清入关以后,下五旗的子弟因为祖辈的功荫,都被视作出身显赫的人家。虽然为了表示对皇帝的尊敬,依然自称奴才,可到底不会有人胆敢看轻他们。
直到今日,这个被所有人刻意遗忘的事实被弘历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和珅才明白:他和弘历之间,无论是身份上还是地位上,都隔着巨型的鸿沟。
明明只是陈述了一个所有满人都明白的事实,为什么心底会那么难过?和珅禁不住问自己。
☆、第三十六章
“是奴才......僭越了。”和珅垂着头,一字一句道。往昔因为和珅熟知清代称谓上的规矩,只觉得“奴才”二字在情理之中,而今却觉得这个自称极为刺耳。
弘历怔怔地瞧着他,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和珅,按大清律例,大臣不许擅自与皇子结交,否则有结党之嫌。这一条你应当清楚,而今却知法犯法,你自己说,朕该如何处置你?”
弘历背对着和珅,半晌没有听见回答。正疑惑间忽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重物掉落的声音。
弘历迅速转过头,发现原本坐在榻上的人,已经倒在了锦被中。
“和珅!”弘历冲上前,只见床榻上的人两颊通红,如同喝醉了一般。当弘历触上他的额头时,登时脸色大变,不同寻常的烫意让弘历慌了神。
“来人,宣随行太医。”和珅这一发热,弘历直接将惩罚抛到脑后去了。
太医被带到时,也被和珅的体温吓了一跳:“真是不要命了,这热度绝不是受了凉一时半会儿能够发起来的。只怕他是旧病没好透,尚有低热又不好好休养,受了凉雪上加霜才会病得如此严重。”
弘历听了太医的话,想起那一声闷响,心下一阵后怕。又听太医道:“幸而救治及时,和大人的身子也素来康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太医一面给和珅施针,弘历便让人打了温水,将帕子打湿敷上和珅的额头。
而和珅初时只觉得眼前一黑,发沉的脑子坠得脖子酸疼。耳边弘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末了一阵天旋地转便失去了意识。
渐渐地原本疲乏的身子轻松起来,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几声呼喊:“申禾、申禾。”
和珅觉得头疼起来,他大声问道:“你是谁?”
紧接着他听到一把无比熟悉的声音:“呵......你竟不认得我。你占了我的身子,还问我是谁?”
昏迷中的人浑身一颤,太医欣慰道:“皇上您看,和大人有动静了,施针见效了。”
“你是......真正的和珅?”青年犹豫着问道。
只听那声音笑道:“在下在此恭候多时了。”
青年越听越糊涂,他追问道:“我如今身在何处?”
那声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竟咯咯地笑起来:“你身处在梦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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