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奁也是太后宫中的老人了,她半生无子,早将十公主当作半个孙女,闻言当即眉开眼笑:“好,老奴这就去给格格张罗吃食。”
待点心上桌,太后已穿戴好起身了,在正厅见到十格格时,她慈爱地笑道:“十格儿来了。”
十格格起身行过礼,便娇笑着搀住太后:“皇祖母,孙女想您了。您快来尝尝宝奁姑姑做的点心,可好吃了。”片刻后突然想起:“瞧我这脑子,大清早的还是要吃些清淡开胃的东西,我给您盛碗粥吧。”
她叽叽喳喳的模样,就像只活泼的百灵鸟,将太后逗得喜笑颜开:“你啊,就别忙活了。宝奁常年跟在哀家的身边,哀家要是想吃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倒是你,喜欢便多吃些。”
见十格格吃得欢快,太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半晌之后,她朝门口张望了一下,忽然问道:“怎的不见永璂和永琰?”
十格格喝粥的动作一顿,她将手中的勺子放下,接过宫女递的帕子,仔细地将嘴边的粥渍擦去。在太后将要分神之际,轻声嗫嚅道:“十二哥......他来不了了。”
太后一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皱起眉头,担忧地问道:“怎么了,永璂是生病了么?”
太后越是追问,十格格便越发面露难色。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反而更加引起了太后的怀疑。
老人家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严厉:“十格儿,究竟怎么了?你跟哀家说实话。”
“十二哥他......被皇阿玛责罚了。现如今......正禁足在房中,禁足期内都不能来给您老人家请安了。”
太后仔细瞧着十格格的脸色,见她没有分毫玩笑的意思,登时腰背一软,跌靠在椅背的软垫上。
十格格着急喊道:“皇祖母!”,忙上前扶住皇太后歪斜的身子。
太后勉力强笑道:“可是他犯了什么错,皇帝责罚他了?”
“只是说十二哥御前失仪......”十格格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太后的脸色。
睿智的老人听到这个模凌两可的答案,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一时间满室寂静......
弘历进门时,看到的就是皇太后与十格格两相沉默的景象。他轻咳一声,朗声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十格儿怎的这般安静?”
十格格不复往日的活泼,她略拘谨地站起身:“给皇阿玛请安。”
弘历见状也收敛了笑容,不明状况道:“嗯,规矩学得不错。”他转身向太后行礼,怎料跪下半天,太后都没有叫起。
弘历抬眼,与太后严肃的目光撞个正着。太后板着的脸让他心下一凛,心底陡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皇额娘,儿子哪儿做得不好,您指出来,千万别憋在心里,气坏了身子。”弘历柔声道。
皇太后的脸色却没有松动的迹象,她沉声道:“皇帝,你告诉哀家,永璂现今在何处?”
弘历脸色骤变,凌厉的目光投在十格格身上,让一旁的小女儿身子颤了颤。
“皇帝,回答哀家的话!”太后一声断喝将弘历的神思拉了回来。
“皇额娘,永璂如今在居所里待得好好的。您要是想见他,随时可以让他前来请安。”
皇太后嗤笑道:“请安?要不是我今天问起,只怕他也无法踏出居室半步。那孩子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要在东巡时被禁足?”
弘历叹息一声,低头看看自己还跪在地上的膝盖,苦笑道:“皇额娘,您能不能先让儿子起来说话。”
太后看了一眼双目红肿的十格格,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挥了挥手:“起来吧。”
十格格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弘历挥开了手。霎时间僵在原地,好生尴尬。
只听弘历冷声道:“十格儿,你先出去。”
十格格刚欲转身,就被太后叫住了:“十格儿,你留下......都是一家人,哀家倒要看看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弘历妥协了,他温声道:“皇额娘,您别生气。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儿臣的罪过就大了。”见皇太后并无太大的反应,只能接着道:“皇额娘,不是儿子想要瞒您,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儿臣怕您知道后会气急伤身。”
皇太后闻言,眼神才看了过来。弘历见再也瞒不住了,只好从怀中掏出一截黑发,递到皇太后跟前。
只一眼,太后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厥过去。那截头发上系着的物件,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专属于皇后的凤佩。
帝后大婚,有龙凤佩一对,是帝后和睦,龙凤呈祥的明证。可如今这枚凤佩,却系在了一截头发上。皇太后前后一想,登时全都明白了。
纵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事实的真相给予她的冲击还是太大。年迈的躯体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朝一旁歪去,幸得宝奁在一旁及时扶住,才不至于倒下。
“皇额娘!皇祖母!太后娘娘!”一时间室内惊声四起,乱作一团。众人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晌,皇太后方才渐渐转醒。
老人睁开眼的一瞬间,望向弘历的目光中饱含着沉痛:“作孽啊,那个傻丫头,她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弘历心下百转千回,却找不到一句安慰之辞,只得轻声道:“皇额娘......您别操心了,此事儿臣会处理好的。”
皇太后怔怔地看着弘历的脸,末了苦笑道:“你处理?你怎么处理?平日里晾着皇后还嫌不够,还要继续将自己的儿子禁足?”
弘历垂首应道:“皇额娘这么说,真要让儿子无地自容了。儿子保证,今日就解了永璂的禁足,让他到额娘跟前侍奉。”
皇太后这才没有继续责问,她像个赌气的孩子般,执拗地将脸转向一侧,不再去看弘历:“哀家累了,皇帝跪安吧。”
弘历走出太后的居室,原本憋闷的心情此刻更是差到了极点。他瞥了身后的十格格一眼,见她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责备的话到了嘴边,又都如数地咽了回去。
“十格儿,你告诉阿玛,今日是谁教你的,让你来寻太后?”
十格儿心下一惊,谨慎地应道:“是我自己想到的,没有......没有人教我。”
弘历挑眉道:“十格儿,也许连你自己都没发现,每次你在说违心话的时候,手都会下意识地攥成一团。”
半晌又道:“永璂的事,随朕东巡的众人中,除了你就只有和珅知道内里的情况。你除了能找他商量,还能找谁呢?”
弘历边说边观察着十格格的表情,见她眼神躲闪,一副受惊小鹿般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和珅。”弘历念出这个名字时,那冷冰冰的语气让十格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三十五章
那一日过后,皇太后豪无征兆地病倒了。弘历解了十二阿哥的禁足,让他到皇太后身边侍疾。
侍卫撤走的那天,永璂走出房门,就见和珅站在院子的一侧,静静地打量着他。
永璂嗤笑一声:“和大人,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和珅赶忙行礼:“下官参见十二阿哥。”
永璂面色苍白而消瘦,和珅的话让他突兀地笑起来:“阿哥?如今我这个阿哥混得还不如个得宠的奴才。”
和珅一时语塞,想要安慰情绪濒临失控边缘的永璂,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末了只能轻声道:“十二阿哥,皇后娘娘还在宫中等着您。”
如今皇后二字,已经成了永璂心里的一根刺,他苦笑道:“她是皇后,却也过得不如那些个妃子。有的时候我会想,如果她不是我的额娘,我的日子会不会好过得多,皇阿玛会不会待我跟别的孩子一样?”
和珅看着陷在思绪中的永璂,冷声道:“十二阿哥慎言。”
永璂摆了摆手,冷哼道:“都这个时候了,还顾及那么多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皇阿玛怎么想的,我就是他操纵母后的一颗棋。可他想错了,母后是什么性子,她发起疯来什么都不会顾的,就是我也拦不住。”
从小恶劣的成长环境,让永璂敏感而早慧。和珅不止一次觉得,弘历存活下来的阿哥中,永璂是天赋最高、资质最好的那个。
只是此次母后断发,给他的打击实在太大。上一世永璂就在乌喇那拉氏被贬为娴妃后,心中郁结,顽疾缠身,以至于英年早逝。
“临行前,我叮嘱过母后,让她凡事切记保全自己,等我回去。她答应得好好的,却还是出事了。”永璂捂着脸,和珅看不到他掌心下的表情。
“也好,从今往后我不用争也不用抢。那个人彻底厌弃了我也好,反正他的眼里也从未有我这个儿子。”
和珅单是听着这番话,都觉得心里发苦。在现代自小就有父母疼爱的他,无法体会永璂那种自暴自弃的绝望。
他沉默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枚锦囊,递到永璂面前。
“这是什么?”永璂缓缓地将手放下,好奇地盯着那枚大红的锦囊。
“这是十公主托奴才交给您的东西。”和珅垂首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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