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会儿反看他自己现在这样一副花一个钱也要思量半日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难过,因又回想起以前跟着范禹去买衣裳,十七八件也是这么地买下来的,也没有忖度过,也只是忖度好不好看这一个问题而已。
他心里一难过,就将头朝下一闷,低着头由成衣铺子门前走过,看也不要去看它了。
他循着记忆,走上一条静街,由那处通往他哥住的那处后院的角门。他现在在那宅子里的事,宅中管家可是不知的,他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地在那家宅子前头或是里头走动,活动的范围极小,就只在那马厩与它旁边的他与他哥住的那房间里走动走动。地方很小,他但凡洗个澡或是要换身衣裳,他哥就得出房间——不是去给马槽里添些水,就是去给马们扛些草料进马厩去。
而祖辛不与婆婆住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姬槐又去他那里找过他一回,婆婆跟他说祖辛出城去找他哥哥了,他就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婆婆说到了十日那一天就会回来的。他应了好之后,就回去了,想着到了十日就再来找祖辛。哪知到了十日这一天,他又去城东宅子找婆婆,宅子里的人说婆婆今日不在山下,说了不来的了,说是在山上有事——其实就是守在那里等祖辛回来。
他就又上山去找婆婆,婆婆跟他说他来得不巧,说祖辛回了来拿了两身衣裳就又走了,说要再跟他哥哥住一阵子。他一听这话,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就问她祖辛他哥哥住在城外哪条村子上,婆婆说没问过他这话。其实婆婆一早就是想问的,可那时她又因心里清楚祖辛的那些心思,很多话也就只能隐忍着不去问得那么清楚,她也知道兴许祖辛只是想找一个台阶下,若问得仔细了,反倒像是拆了他用以掩饰的面纱似的。
婆婆那天在姬槐走了之后,在山上叹了一日的气,想着也不知该怎么劝服了祖辛。她既盼望着如能随时间过去,那祖辛的心事能变淡了也就好了,可若是不能就这么变淡,她又想着到底该不该现在就强行地去管管他,把他拉回家里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因究竟她也不知那祖辛是否有个城外村子上的哥哥,万一在外头住的这些日子里遇上了什么不妥的事情,那岂不是要让人心中痛惜的。
她在山上叹了一日的气,而姬槐回了家去之后,也是左思右想了一天,到了夜深了也还是在想着这事。他首先也不知祖辛是否真有个哥哥,且即便有一个哥哥,倘或他哥娶了亲,那他还住到他哥那里去,也不知要不要受气。总之说什么都没用,现在这事情的状况就是——祖辛下落不明。
第二日,他一早就上夏侯府去了,他也有一阵子没去找夏侯乙了。前一阵子金铺里有事情忙,也没顾得上与几个朋友聚聚。哪知他去了才知范禹都住进了夏侯府了,原来都已有了。他先是道了喜,继而问夏侯乙有没有听范禹说过祖辛有个哥哥的事。
他俩是在书房里说着话。而范禹则是四肢懒动地在卧房里躺着,他现在的懒是一种极为真实的懒,是那种不戳一指头也不动一下子的懒。可夏侯乙则对他的这一种懒相当地满意,就成日由得他那样往那一躺。范禹前几日在婆婆上他这儿来时跟婆婆交代了要哪两个人以后在城东宅子里管一些事情,他其实心中一早也有了人选了,本来还想细细斟酌考察一阵子的,现在也顾不得那样多了,他把这人选告诉给了婆婆听后,再交代了要他们两个都具体管些什么事务。等他把这个管事的人选也交代完了,就更觉没什么烦恼了,也就益发地犯懒起来,就跟一只冬眠的动物似的,成日蜇伏在自己洞穴中,懒洋洋的,却看久了他这样又能觉得他这样自有一副憨态。
可他这日“蜇伏”了小半日,却觉得无趣了起来,竟难得地起身往夏侯乙书房去了,他也不知夏侯乙此刻房中有客在,他只是想去找他说几句话,又或是上他书房里寻些书出来看看。却在门外听见了不少话。
姬槐跟夏侯乙询问着一些关于祖辛的话,可夏侯乙又哪里知道得那样清楚,他以前也不关心那个祖辛怎样,只是嫌他烦人,常缠在范禹旁边,而范禹因有了他那么个人也常常对与自己相处一事有所避忌。他也就因此对祖辛更添几分仇视,且还时常怀疑祖辛对范禹有些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不过他是不会向范禹提起的,他巴不得范禹一辈子也别知道才好呢。
姬槐说祖辛都已走了这么些天了,只昨天回去婆婆那里取了些衣裳,现又不知在哪儿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个哥哥住在城外村了上。
夏侯乙则耸耸肩,说:“我又哪里知道。兴许是他才知道范禹跟我在一起,且连孩子也有了,他自觉臊了,就走了吧。”姬槐问:“你什么意思?”夏侯乙说:“没什么意思,他怕是对范禹有‘意图’。这世上哪有这样的事,即便是有,可这风也并不盛,但凡存了那种见不得人的心思的人哪敢将自己心中藏的话说出口呢?”
姬槐一听这话,怒气攻心,揪起夏侯乙衣襟就说道:“你胡扯些什么!即便是这样,一定就是范禹引诱调唆的。祖辛那么小,哪里懂得这些,不是被些不三不四的人引着往歪路上走,他哪里能自己就想到那些了!”
夏侯乙把他一搡开,也怒了,说:“什么不三不四,就是祖辛他自己心思不正,范禹一向是与我在一起的,哪时对他有过什么引诱调唆的!你现在就给我走!往后也别来了!”
两人也不知怎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说着就都说急了上来,两人都是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互相骂了起来。
范禹在门外听了他们那些话,先是急了起来,想着原来祖辛是那么想的,且已只身在外这么些日子了,他一时又恼婆婆不将实话告诉他。他急步走进了书房门,要问姬槐都知道些什么。
没一会儿,这府大管家也进了来,范禹一见来了人,想也没想,就吩咐:“快去,发派些人手在这城里四下里寻人,找祖辛去,城里找不着,就出城外也都搜寻一遍,务必把个人给我找出来!”他自怀上了孩子,人也不像以前那么清晤了,性子也比往常急了三分,脑子里总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且一遇上事情就是一副急躁的脾气。与他往常已不大像了。
大管家听了他这话就先退下去打发人去找人了。而夏侯乙本是不想发派什么本府的人手去搜寻祖辛的,他就觉得要找就姬槐去找,凭什么要他府上的人去找。可又因范禹在这府上也是渐渐有了主人架势,吩咐人去做事情也是一向吩咐得很顺口、也支使得了人的,也没人敢应慢半步,若他刚叫了大管家去做事情,他又将大管家叫回来不让去了,那么,几次三番之后,就没人再听范禹的了,即便听,也是会慢慢响应,不会这样紧忙着的当桩事、快快地去办的。
夏侯乙因有这一层为难,就没把大管家叫回来。
哪知这时姬槐在一旁对范禹说:“我看就是你招惹的他,你怕是一早就知道他对你有那心思吧,还哄着他替你做牛做马。现在肚皮里都有了,还不放过他,又那样‘关心’地要去找他回来。找他回来做什么,平添几分伤心。你明知他这样,就应该离他远些,省得他又生情感,这才是对他真好。哪有像你这样的,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孩子都怀上了,还连一点点道理也不懂!”
范禹被他说得哑在一边。夏侯乙倒觉得好笑,回他:“你有病吧!要不要我请了大夫来给你医一医你那脑袋。先前说祖辛,是说什么‘他才那么小’,这会儿说他,你又来一句什么‘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他才长祖辛多少,只不过才大一岁,有你这么瞎说的吗?你走,走!别在我这儿呆着了,看着嫌烦!”
而范禹心里因姬槐先前那话而格愣了一下。因这姬槐说的也确实不假,他确实是一个很大的人了,与他和夏侯乙是差不多年岁的,经历的也多,而祖辛才是真正的小孩子,那么小就跟着他在一起过活了,却又因他从来在这一方面情智低弱,从未想到对他有什么好的、对的引导,不想最终竟是这样害了他。故而这姬槐也是没有说错的,虽说姬槐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岁数,姬槐会那样说也只是因为他向着祖辛,因而无意识地就会将一些事情夸大了——比方说将他说得那样大,而将祖辛说得那样小与单弱。
这日姬槐与夏侯乙不欢而散。而范禹后来回至卧房中,就一直心里想着祖辛下落不明这事,整个人恹恹的往那一躺。夏侯乙见他这样,就愈发在心中将姬槐泼声厉言大骂,恨他害人不浅,没事跑他府上来发这什么疯,还想着范禹都有了,还要受这烦心事的罪,也就在书房中坐不住了,而只在卧房中陪着他。
☆、第 64 章
范禹就这样恹恹地往床上一倒,许久了,都不见有一句话。夏侯乙只当他是为祖辛不见了的这事而烦心着。可范禹其实心中还暗恨他没有一早将他窥见的端倪告知他,若一早把祖辛心里可能有的想法跟他说了,他兴许就能早些阻遏祖辛心里那种情感的发展;且他还暗恨夏侯乙刚刚背着他用那么难听的话说祖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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