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他在这一刻都仍是未想好是否要将这一种食物量产,并还在心中忖度了一番,如若那个夏侯乙也像他表哥一样非要他也在日后做大批这样的糖供个十间八间的,那他是否要应下来。虽应下来一样有得赚,且还真是赚狠了,这东西物虽小,可是讨喜,摆在侯乙酒楼里既卖得上价,又走量走得相当顺畅。这样的东西讨喜是自然的,因嗜甜是人的天性,最单纯原始的味蕾享受怕不就是来自于甜味了,且一旦甜东西被做得好看了,是不怕不好卖的。
可他就是因两件事如今梗在这里,一个是祟侯乙曾对他有过的恩义与他曾亲口应下的话,似乎倒也不能说他是一个脑筋死、不晓得转弯的人,说他既已将灰麦包与呱呱都全包了给祟侯乙家的酒楼了,且祟侯乙帮着将祖辛赎出来也是既往之事了,且对于祟侯乙那样的人来说,赎人那件事根本就不算是事,用灰麦包与呱呱早就可以抵得那情义了,哪还有像他现在这样反复地想的,哪有他这样一提再提的。可他就是总想着,既起先一口应下了但凡有什么新鲜东西都要与祟侯乙先说的,那就是得先与他说,像他如今这样,虽是在一种意料之外的情形下将新事物给了夏侯乙,那也是有很大的弃义背信的嫌疑在里面的。
且再有一个,就是他本身不想做这种糖,他觉得是小玩艺,做来也无趣。不过他又能理解夏侯乙卖糖的这个做法。像夏侯乙这样将这手工凉棒摆在柜台上卖,就有点像是他过去在他那世界里看到的韩式烧烤店里的那样,那里在柜台上都会放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一粒粒的薄荷糖,结了账的食客可自取一粒,用以含化以清除口中吃了烤肉后留下的那股子荤味的。只是,在韩式烧烤店里的那些薄荷糖是免费的,而在夏侯乙这边却被他包装成了一样相对来说是高价的商品在卖。
总之,他脑中现在有种种念头极其纷沓,弄得他心中迭宕不定的,一会儿背上对祟侯免的一种在道义上的束缚,一会儿又装着要与夏侯乙“搞好关系”的这一长远“策略”,一会儿又因手中这重复的扯糖的动作而感到相当烦恹。他烦恹只是因他在做着一件他由心底其实并不喜欢做的事,呱呱之于他来说已是够简单的一样食物了,本想着做更为复杂的东西出来,也好既巩固了他的生意版图,又能叫他做着更起劲的。可如今做这劳什子的手工糖棒,花去了大量的时光在上头,也只是不停地扯糖而已,就只是扯来扯去,故而他也真是觉得“扯”——眼下这整件事发展到了这一步就是扯,他还进不得、退不得的,只盼着夏侯乙不要跟他提出来说要日后供十间八间的话。
晚上约九时左右,祖辛他们才回来,婆婆在前头房子里收拾了起来,准备再弄一弄一天的收尾事情就要洗澡睡了。
而祖辛则回到了后头房子,一看范禹还在厨房里头忙着,便走了过去问他要不要他帮些什么,还问他这一向怎么又忙起这些制作的事情来了。范禹漫应着:“又有新的买卖。”顿了一下子,又接着说道:“还不知怎样呢,我自己先这么做着吧。”祖辛问:“新的买卖?是这些糖棒吗?”范禹答:“是吧。我也没有想清楚是否会扩大了来做,或许也只是每日先少许地做这么百十来根应付着。你也别太将这个小玩艺儿当盘生意。”祖辛回:“哦。”跟着,又问:“那这些都是做了要明天卖的吗?”范禹答:“也不是,你看那边那一小篓,都是新做的。你吃吃看,那是专门给你的。”
祖辛听了,很是高兴,一副舒眉展眼、还稍带些终是“守得云开”了的神气,说道:“专门是给我的吗?”范禹答:“是啊。这个你吃得再多也不怕身体凉啊热的,随意吃。只是也别吃太多,对你那口牙不好,且这甜的吃多了也容易肥。”
祖辛满口应着:“好啊好啊。”却一伸手就去够了一根过来放在了嘴里,“嘎嘣”一声由中间咬断了。一边吃着这糖,一边还说:“果然你对我才是最好的,上两个我后来才发现你也不是专门做来给我的,不过就是做剩下来的留给我吃了。没想到最后这一种专门做给我吃的比那两样还要好吃。香香的,大椰的香味。”
也是,蕃荷里有薄荷脑,地辛里有姜醇,而它们哪里会像椰奶一样含那么高比例的脂肪,一有了这种天然脂肪,自然就能吃出香味来了——一种奶油的香味,而不仅仅是焦糖的香味了。
第二早,范禹将那八百根送到了山下,仍是交由他赁的那宅子中的一个囝送去侯乙酒楼,而他自己则不便出现在那里了。
哪知到了这日下午一时半左右,他刚巧在家吃了午饭上后山去采了一篓那些野长的蕃荷叶回来时,就见家门口那儿站着夏侯乙,而他家狗正在厨房里狂吠,乍一听那叫声把他也骇住了,又一想,想到那厨房门是锁了的,狗儿不在房前而在厨房内,也就心定了。
他迎了上去,问夏侯乙怎么又只身上他这儿来了,又是连一个随从也不带。夏侯乙则说本是今天在自家酒楼吃了午饭的,饭后就直接往这头来了,哪知刚来时他还不在家里。
范禹问他在外头站了多久了,他说也才一会儿。
跟着,范禹开了他后头厨房的门,小正也不叫了。夏侯乙跟着他进了厨房里头,问:“那些凉棒现在都是你一人在做?也没个帮手?”范禹答:“嗯。”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竹篓,拿了灶台上的水铫子倒了两碗水,一碗准备自己喝,一碗递给夏侯乙。可手刚递过去,就又一想,给客人喝白水不好,还是倒茶方显得礼敬些。于是他又起了火,想烧水泡茶。
哪知夏侯乙看出他这意思来,就对他摆摆手,说道:“不用了,哪里用得着这样客气?给碗水喝也就是了,我也刚巧口渴了。”范禹看了他一眼,便又将原先那碗水递给了他。
他一喝,起先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神情,只是紧跟着又喝了一口,说道:“怎么你家连这白水都比寻常人家的要好喝……也不是,连这里公侯王孙家里的水也没你家这水好喝。你天天都喝这水?”
其实范禹就这水的事也没想着避着他,虽是不会与他说这水是怎么来的,可仍是在他来时,不避讳倒一杯这样的好水给他喝的。不像是若有别人来,他家这三口人是一早约好了只用原来的上游河川水煮茶待客的。被这人喝出不同来便喝出不同来吧,横竖他什么也不说就是了。
夏侯乙调笑:“怪不得把你这人也滋养得愈见不同了起来。”
无奈范禹愣是没有听出他这话里有什么不同的味道,只楞柯柯地应了一声:“这样啊。”跟着,他又说:“你若喜欢这水,我每日使人送一中缸到你府上去,你每日自己一人喝那缸中的水就是了,就这么喝,或是用这水也泡茶都是上佳的。”
夏侯乙一听,正中己怀,刚想让这人每日赏他些这好水喝呢,这人倒主动提了出来。夏侯乙倒也不推拒,只说“好。”范禹本也没想着这人会推拒,这人向来跟他都是直来直往的,故而听到了“好”心中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其实,夏侯乙也不是事事都对他直来直往的,像是先前已拐弯抹角地说过那几回夸他的话了,只不过是因他这方面钝,听不大出来罢了。
范禹正想着每日使人送些这好水上夏侯府去给他喝也是好的,这是埋一个伏笔,万一这夏侯乙要提出来什么将那手工糖棒供十间八间的话,他那时若要推拒起来也不是完全下不了口的。故而先做些对这人好的事,是为了到时要拒绝这人时不用那么地难以开口。
可他正想着呢,就见夏侯乙由怀里拿了一个小布包出来,一展开来,竟是十四串钱。范禹还笑道:“哟,你一个大财主,哪时怀揣着这些小钱上街过的。”夏侯乙说:“这是给你的,那些凉棒的钱。”范禹心算了算,这是大致给了他那些凉棒售价的四成。他将那布包在桌上往夏侯乙跟前一推,说道:“哪里用得着这么些,你这儿有一千四百个子,做那么些凉棒……”他蹙额想了想,又说:“能有一千来根吧,给你的那些,也通共要不了五十个子。”
其实范禹也只是在这时才第一次真正算了一下这个糖棒的成本与收益。这些数字由他自己心里过了一遍,紧跟着由他自己口里说了出来,再听在了他自己耳朵里,竟听起来显得相当兀然,故而他自己都觉得很惊异,像是恍然间才意识到的:啊?能赚这样多啊!
☆、第 25 章
范禹因是猛然间意识到这糖果在这里可以赚这么多,于是就怔在了那里。他是坐在夏侯乙对面的,夏侯乙见他说说话又不说了,就问他:“怎么?这个糖棒要不了几个子就可以制出来吗?”
范禹话都已说出口了,这时候也不好矢口否认,只得又点点头,说:“是啊,造价贱着呢。”他一抬眼见夏侯乙正欲说些什么,就马上加了一句:“不过工艺繁复,耗时耗工,要是算上这些人力,那就不便宜了。”其实根本没有这样,只是被他说得夸大了,他也是因怕夏侯乙听到他说了成本便宜就会紧跟着来一句“那你多做些,给我间间酒楼饭庄里都卖上”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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