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了一天,整个人身子都有些不爽利,头重脚轻的,走路都感觉在飘。季业先是去了母亲房里,和母亲捞了好久,担保以后肯定不惹父亲生气,不往外乱跑,好话说了一大堆,才算是把季母哄得喝了药,睡下了。给母亲掖了掖被角,盯着两鬓有些花白的母亲,面容带着病色,虚弱的躺在床上,气如游丝,他的心里有块石头一直悬着,放不下。特别是昨晚上金医生的话还在耳畔,他的心事更多了。
挑了个避风的亭子,季业点了一盏灯,映着黯淡的灯光,抽出一张《大公报》,细细读起来。
每个在酒馆或者舞厅的深夜,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报纸上只言片语的文字,来猜测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报纸上报道着各地军阀的混乱争斗,上面说着美军日军的计划,季业看不懂,但是大体能猜出来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东三省的司令部加强严防,负责人是最年轻的参谋季铭,角落里一篇文字详细列举了季铭进入军部之后的种种事迹。季业会心一笑,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是天边最闪耀的那颗星了。
夜深了,季业突然有种想见他的冲动,这种强烈的思恋在很多个孤独的夜晚都会有,但是他很少能真正去见他。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灌醉。虽然季业的酒量并不好,但是他习惯于待在嘈杂的地方,这样会让他忘掉一些难过的事情。掏出怀中的精致的刻着月季花的怀表,现在才晚上九点,离天亮还有好一会,偷溜出去喝杯酒然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回来。这种事情季业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因此等他出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隐没在夜色中的时候,家里的人都以为他乖乖的上床睡觉了。
去的是季业常去的那家舞厅,霓虹的小彩灯点缀在舞厅的招牌上,门口有衣着暴露的舞女穿着旗袍,撩开点,隐约能看见大腿的肉色,饱满丰腴的身材婀娜多姿的摇曳着。季业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大衣,这些姐姐真是不容易,这种天气穿得这么少,还能笑得那么欢,这也算是一种职业素养了吧。
“杜鹃姐。”季业走到近前,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了披在舞女的身上,绅士的引着那女子往里头走去。
“是小业呀,你可好一阵子不见人了。”杜鹃紧了紧身上的围巾,这个孩子让人不得不喜欢,太知道疼人了。她娇笑着开着玩笑,“怎么?是不是的杜鹃姐哪里得罪你了?”
“杜鹃姐,怎么会?”季业熟门熟路的打开舞厅的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您怎么亲自到外头接客了,这红玫瑰是要关门了还是怎么?外头那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哟,这还轮到你教训我来了。”杜鹃扭头在季业的额头上戳了戳,“放心,红玫瑰还没到倒闭的时候呢,还得留着小少爷被打的时候过来避难呢。”
“我就说嘛,实在不行不还有我给您画得画嘛,那个越来越值钱了,要是混不下去您就卖了,反正当初也是画着玩的,抵了酒钱。”季业伸手,自己在茶几上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平日里爱喝的度数浅的酒,只能顺手拿过一瓶开了,一把和杜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个小家伙倒是会算账,给姐姐画了一幅画,抵了多少酒钱?”杜鹃看着季业那样子,知道他怕是心情不好,也不多说,想起今个儿还有人要来,起身道:“行了,小祖宗您慢慢喝,酒钱算在姐姐账上。姐姐那儿还有事情要忙,你小心着点,别喝醉了。”
“谢谢杜鹃姐。”季业仰头灌了一口酒,入口就是一阵麻,灌进嗓子眼里的时候像是一团刺猬,滚进喉咙里带着强烈的刺痛,顺着肠子进去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季业边笑边喝,边喝边笑。难怪他最喜欢喝烈酒,那些液体流淌过的地方好像都被灼烧起来,温暖着他被冰冻的心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存在的,而不是一个穿梭在时光里的怪物。
杜鹃还是有些不放心季业,他今天的状态不对,自己应该多陪陪他,只是……杜鹃紧了紧身上季业的那条宽大的围巾,东三省的领头的司令部有人过来宴请富商,这可是红玫瑰莫大的荣耀,她这个第一舞女怎么也要卖个面子出门迎接啊。
远远的有连续的车灯照过来,平日里少见的小轿车,一下子就是三五辆,挨个的停在红玫瑰的门口。
杜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熟稔的走上前。有专人帮忙打开车门,前三辆车大概就是今天的贵宾了。杜鹃掂量着,果不其然,第一辆车就是东三省司令部的驻防司令长,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在军方很有权威,不过已经是要退位让贤的年纪了,如今还出来不过是走个场面。第二辆车里的人是今天的重头戏。
杜鹃的脑海里划过几个人名,少将聂峰,行动处处长闵珏……但是一双笔直的小腿伸出车门,挺拔的青年从车里出来,他穿着笔挺的军装,居然是个陌生的面孔,看年纪不过也才二十岁出头,长得端是少见的俊朗,这样俊俏的军官,她怎么从没有见过?
杜鹃快速的搜索着自己的情报库,发现只有一个人能和面前的青年对的上号。
司令部的青年才俊,军方领导层说的上话的人,二十出头又是一副好相貌,怕是只有季家大少爷季铭了吧。真是没想到,他居然窜得这么快,这第二辆车也意味着他会成为司令部的接班人了吧……
想到这里的杜鹃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自家大堂里还有个小祖宗呢,这要是被人家正牌哥哥逮着了,那可不得了。心里一团乱麻的杜鹃也没来得及看完其他几个重要的客人,她端着妩媚的笑容走上去迎着第一辆车上的老爷子笑得开怀,“赵老,您可不多见,怎么?现在都不来红玫瑰听妹妹我唱歌了?”
赵老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色心不减,被一边的人搀着还伸出一只手搂着杜鹃的细腰,笑着露出豁了一块大黄牙,“杜鹃妹妹可别这么说,可心疼死我老赵了。”
每个人都有弱点,而赵老最大的弱点就是女人,因此为了投其所好,季铭专门打听了这家红玫瑰,据说赵老当初的小情人就是这家最红的舞女,如今都成了老板娘了。扫了一眼那个名叫杜鹃的舞女,姿色上等,而且最难得的是一颦一笑间带着几分旁人模仿不来的妩媚,倒也是个人才。但是很快季铭扫到杜鹃披在肩上的那条方块围巾的时候,目光一顿。
那是阿业的东西!
季铭清楚的记得自家弟弟有一条方块围巾,质地很是特别,左下角缀着一撮兔毛的流苏,围巾是黑白几何纹路的。他过年的时候出门常喜欢将这条围巾搭在肩上,自己有一回看见了,还教训他说围巾要好好系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现在还历历在目。
季铭的眼睛一眯,脚下步子不停,跟着众人顺着舞女迎接的方向往里走去。脑海里略一思忖就想起来了,这家红玫瑰舞厅他听说过,一直跟在阿业身边的探子常提起这家舞厅。这么说眼前这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就是阿业喜欢的人?季铭的目光不自觉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杜鹃。
啧啧,穿着过气的紫色旗袍,十分不称肤色,品位低下!头上别了一个累赘的金色蝴蝶坠,显得庸俗,审美落后!眼角的鱼尾纹,笑起来奇丑,姿色逊色!季铭在心底给杜鹃重新打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样的女人就算站在他家阿业身边都不够格,更别提其他了。
他们一行人鱼贯而入,直接上了二楼的大包厢,那里的视线开阔,可以看到大半个舞厅的,舞台上舞女的动作都能收于眼下。最重要的是,这个角度看不见季业坐的地方。想到这里的杜鹃心虚的瞥了一眼面色不变的季铭。这位爷自打进门来可就没笑过,旁边也没有一个姑娘敢上前的,那长得好看归好看,身边三尺范围里都能感觉到冷气,谁也不乐意去找不痛快呀。
搂着杜鹃坐在一边的赵老看着季铭一个人挺直着背,正襟危坐的坐在一边,笑着打趣:“季少爷怕是没来过这种地方吧,哈哈,没什么放不开的,都是些便宜货,要是你有幸看重了谁跟老赵说,随便哪个能服侍你都是天大的福气。”
“谢谢赵老,不必了。”季铭礼貌的点了点头,他不过是想要借赵老的资历帮忙一下,这种老色鬼,他还不屑深交。
“不要那么放不开嘛,平白让人家姑娘看来咱们司令部的笑话。”赵老进了里间就迫不及待的在杜鹃浑圆的屁股上摸了两把,那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高出不少,显然是极为高兴的的随口一说:“我可是听说季家小少爷哄女人很有一套啊,你这个做大哥的,可不能被弟弟比下去。”
他不说还好,一说季铭心里就要一团无名之火窜了上来,要不是知道自家弟弟今天乖乖的待在家里已经睡了,他怕是能直接把人拎出来教训一顿,你说你去哪里不好,在这种烟花之地待久了能变成什么样子!但是赵老毕竟是司令部的老人了,季铭心里再多的不乐意,还是赔着笑应了声是。
杜鹃连忙使了个眼色,让一边站着的舞女坐到季铭的身边,季铭不动声色的往外挪了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