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大少爷的事情,银叶自己真拿不准主意。
要让他活,就得借阿萝的手把那一半魂魄从自己那里拿出来,要让他死,也得先把他弄醒,再让他自行了断为好。银叶可做不来这杀人的事情,虽然这少爷已经死过一次了。
.
银叶走进阿萝的房间,看见阿萝将身子歪出一个奇怪的角度,媚笑着坐在一桌珍馐美食前面,拿一缕轻纱缠在手上,妖娆地招呼他。
奈何银叶心里的阿萝,还是那个顶着黑眼圈,瘦小枯黄的疯丫头。
老鸨笑得浑身的花儿都在打颤,她一边向银叶抛媚眼,一边嘱咐着阿萝:“钟公子特意来看你,还带了三两银子做见面礼,琳琅今日可要好好招待人家。”
小鬼忍受不了她尖细的嗓子,窜到银叶身前,把耳朵紧紧贴在他腰上。
银叶刚来这里,还搞不清物价。不过看老鸨高兴成这个样子,他心里想:这三两银子竟然这么贵重,三两银子……不会是钟之遇和这小鬼头的全部身家吧……
他这样想着,有些歉疚地看了看扒在自己身上,噘着嘴皱着鼻子的小鬼。
这孩子怪可怜见的,要小鬼掺和阳命台和往生镜的事情,真的是为难他了。
老鸨笑了一会儿,看见银叶眼神不悦,脸上换上了“不打扰你们”的了然的笑,她转身出去,银叶赶紧插上了门。
阿萝立刻厌恶地把缠在身上的罗纱甩开,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然后大步走到小鬼的身前,把他的脑袋从银叶腰间掰下来,捧着他的脸蛋在手心里仔细端详:“哟,这是谁家的孩子?”
小鬼对于怡红院的姑娘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他挣扎着偏过脑袋,努力避开她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喊“先生”。银叶却只是把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摘下来,径直走到墙边,从架子上执起一只灯笼,从怀中摸出那一截灯芯塞进去,笑眯眯地对小鬼说:“乖,给你看样东西。”
银叶点亮灯笼,柳苗就幽幽地从灯笼眼儿里钻出来。
柳苗细声细语地叫到:“银叶哥,有什么事儿?”
银叶指着靠在门边的阿萝,对着空气中的柳苗说:“把你也叫出来,是有个事儿要和你们几个商量。”
阿萝挑眉,一根白嫩的手指指着小鬼的太阳穴:“我们几个是几个?这个小鬼也算上?银叶,你难不成要和这个小鬼挑明?”
银叶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看文的小天使们,感谢你们的支持!泥萌觉得我有写的不好的地方多多建议哈,新作者还需要多学习,不玻璃心,欢迎吐槽~
☆、还是活着好
“银叶”这个陌生的名字一出来,小鬼有点懵了:什么银叶,这不是他的钟先生吗?
阿萝也有一颗名为“麻籽儿”的珠子,和银叶的往生镜一样,是用来引魂上路的,就是小了点儿,只有麦粒大小。阿萝见银叶一定要让这小鬼也知道内情,遂从荷包里取出“麻籽儿”,用两只手指头捏着,摆在小鬼的一只眼睛前面。
阿萝另外一只手稳稳地扶住小鬼的肩膀。
果然,小鬼一个箭步想要窜出去,被阿萝使劲儿摁住之后,就一个趔趄,径直往地上栽。
阿萝感觉手底下一紧又一松,她赶紧把麻籽收起来,另外一只手从小鬼的咯吱窝下面穿过去,两只胳膊一起架住已经瘫软下去的小鬼。
她无奈地抬头看银叶:“你看,吓着孩子了。”
银叶把小鬼从地上抱起来,在桌子上坐好,柔声道:“乖,先吃饭。”
小鬼傻傻地看了一会儿地板,突然一把抓起盘子中的东西,稀里糊涂地往嘴里塞,胡乱地塞了一通,他抬起头来看着银叶,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小鬼大哭着,含糊不清地喊:“这是什么呀?钟先生……这都是些什么呀?”
银叶看着小鬼糊满鼻涕眼泪的脸,摸着他的头发,继续柔声道:“我其实不是钟先生,但是我也不是坏人。”
他指指阿萝,又指指飘在灯笼上方的柳苗:“我们不仅不坏,而且还不是人。”
.
麻籽和往生镜虽然长成圆圆的珠子的样子,但其实都是一面镜子,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的镜子。
小鬼看到的景象,就是他认识的钟先生变成了另外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飘出凝成人形的绿烟的灯笼。紧接着,那个人就开始向他讲一些闻所未闻的稀奇故事:什么魂啊灵啊,鬼呀怪呀,珠子呀,上路呀,阳命台呀,阴违司呀,他全听不懂。后来他终于听见一个想听的词:钟先生。
银叶安慰到:“老阎一定把你的钟先生照顾的很好的,等我走了,他就回来。”
小鬼哭着问:“谁是老阎?”
“也是个好——好吧,他也不是人,但是不坏。”
“那你怎么不快点儿走啊?”
银叶说:“……我还有事。”
小鬼的鼻涕眼泪流的更凶:“呜呜呜……你的破事儿什么时候办完……”
柳苗皱了皱她的柳叶眉——她嫌这孩子太没礼貌了些。
“……等我找到往生镜。”
“那你什么时候找到往生镜?”
银叶叹了一声:“小鬼,咱们得先把大少爷的病治好。”
.
听到“大少爷”三个字,阿萝眼睛一亮,眉毛眼睛嘴巴全弯起来,脸上露出猫见了耗子一般贪婪的神情:“大少爷?哪家哪户的大少爷?”
阿萝小看了银叶,她没想到银叶能够这么快就傍上一个“大户人家”。
银叶却没那么高兴,反而有些垂头丧气:“中街殷府的大少爷。”
阿萝兴奋地一跳老高:“殷家!银叶你傍上大佬了。”
银叶愁眉苦脸地把大少爷的身体情况说了一遍,征求柳苗和阿萝的意见。
“你们说,他是活了好,还是死了好?”
她们两个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毛,这个选择确实比较棘手。
阿萝说:“活了好,谁也下不去手杀一个人,总不能让他自己动手。”
柳苗说:“死了好,他本来就是死的,那一半魂进不去,被鬼碰见就危险得很了。”
阿萝说:“还是活着,他要是死了,我们再去哪里寻这样肥的一条财路。”
柳苗说:“死了干净,他眼睛没了,还魂的过程又拖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活了也长不好了,得瞎一辈子。”
阿萝又瞪起她的眼睛:“嘿,你个小丫头片子,敢跟我顶嘴了!”
柳苗是银叶的手下,辈分比阿萝低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柳叶被她这么一嚷,吓得在空气中抖了两下,不说话了。
得,一比一,银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鬼哭了好一会儿,没人管他,他就呆呆地坐在桌沿上,努力地理解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突然听到银叶问他:“小鬼,你说呢?让他活着好还是死了好?”
“谁?”
“就刚才那家的大少爷。”
“殷家的大少爷要死啦?”
“呃,算是还没死透,剩一口气……”
小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当然是活着好!先生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银叶扶额:“但是……死了也有死了的好处,比如说他不再受病痛折磨……呃,这么跟你说吧,你看我死了十多年了,这不也过的挺开心。”
小鬼用看鬼的眼神看着他:“你当初又没得选。”
银叶被他一句话堵住了:也是,他当初没得选。
别人把死后的世界说得再天花乱坠,活着的人也没亲眼见过,毕竟活得好好的,谁又想死呢?如果哪天见了一眼,看见死后的世界确实是好,也活不过来了不是?
选择这种东西,本来就有限,所以要为别人做选择,才那么难为情。
但是银叶在心里默默投上一票:三比一。
他决定让大少爷活着,活成什么样,就看他自己的了。
.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殷府就来了一辆马车,候在城郊的破草棚跟前。
银叶刚睡醒,揉着眼睛从棚子里面钻出来打水洗脸,被这个阵仗吓得醒了盹儿。
马车旁边站着管家德祐老伯,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恭敬地欠身:“今天第一场,老爷叫早早来这里候着,好请钟先生过去。”
银叶明白,殷家此举是为了防止他走漏了风声。钟大夫在民间百姓当中还是有几分名气,泄露了行踪,总有人会发现。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两天坊间流传的“钟先生的风流韵事”就是一个例子。殷家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大户人家的丑事被这些小老百姓知道了,更不得了,殷老爷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既然人家是用“请”的,他也得做出来个样子。银叶把小鬼从被窝里面拽出来,慢悠悠地打水,又慢悠悠洗完了脸,挑了一件最白的衣服,系了一条有些飘逸的发带,好让自己显得有些仙风道骨,他左手背上药箱,右手拉着小鬼的手,施施然上了马车。
这次小鬼没有被阻拦,显然,银叶的地位提高了不少。
银叶他们这次虽然是被轿子抬进殷府的,却是从后门。尽管是从后门进的,小鬼也还是有一万个不自在。其实银叶也有一点不自在,他和殷老爷一样,也觉得这是一件挺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虽然是来救命的,但毕竟也有坑蒙拐骗的成分在里面,何况他的初衷,本就是骗一骗殷家的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