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安的唇角轻蔑地抿起:“是呀,你们万聚阁最好小心一点。”
万钧丞一脸忧色,故作惊慌,声音十分的不正经:“哎呀呀,那是自然,要不是谢小侯爷大婚,我万聚阁的人哪敢踏进江南一步啊?”
他笑着弯下腰来,故意贴近殷淮安的眼睛,仔细端详着他的瞳孔:“听说,你这眼睛……”
银叶看他这样无礼,有点儿生气,但是这万钧丞,好像不好惹的很……
万小少爷却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玩味的目光突然从殷淮安的脸上转移到了银叶的脸上。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在一坐一站的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番,眼珠子狐狸似的转了两转。
他唇角一翘,刚要说什么——
殷淮安却突然不高兴地说:“万钧丞,你的下人好没有礼貌。”
殷淮安一开口说话,万少爷扬起的嘴角几乎瞬间就落了下来。他弓着腰往后缩了缩脖子,看到眼前的殷大少爷一脸不悦,小臂微抬,将手中的空茶杯递到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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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钧丞是自己闯进来的,把一堆随从都关在了门外,根本就没啥下人。
殷淮安不管那个,他仗着自己“看不见”,兀自伸着手,等着人过来伺候他,给他添茶。
银叶明白,殷淮安这是故意为难万钧丞呢。
万少爷确实挺为难,除了看着眼前的茶杯发愣,他还真不知道该干什么。接吧,他堂堂万家少爷,怎么能做这种端茶送水的事情?不接吧,殷淮安的少爷脾气眼见着就要发作……
这时候,万钧丞看到了银叶。
他握着扇子将两只手背在身后,向银叶偏了偏头,抛了一个使唤下人的眼色。
这不是有下人么,既然有下人,这端茶送水的鸡毛小事,还发什么愁?
银叶看见万少爷的眼神,反应了一下——哦对,现在他是殷淮安身边的小厮来着。
银叶往自己身上扫了两眼。他穿得还是阿萝给他买的衣服,虽然比之前钟之遇穿得那一套好了一些,但总归还是普通布衣。就凭他穿的这身衣裳,在这两位富家大户少爷身边儿一站,也只能是个小厮……
于是银叶从善如流,赶紧弯腰去接殷淮安的杯子。
不料银叶刚伸出手去,殷淮安却皱着眉头揉了揉端杯子的手臂。冰凉的指尖刚好蹭过银叶的手背错过去,将那茶杯不轻不重地往桌子上面一放。
“咔”的一声脆响,像是直接敲在人心里头,格外清晰。
银叶的手落空,就那样僵在殷淮安面前。
殷淮安的声音中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傲慢与不满:“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没规矩的很。”
万钧丞的脸色难看起来,但还强自保留了一分笑意:“念臣,你这是骂我呢?”
殷淮安不屑一顾地挑眉,轻松而随意地快速答道:“是呀。”
万钧丞脸色由阴沉变成铁青,笑不出来了。
殷淮安仍然和和气气:“我骂你没大没小,我眼睛不好才不与你一般见识,你倒是蹬鼻子上脸了;我骂你没有眼力,生意场上这么久,还是只会不可一世地摆架子;我骂你没有眼力,不该装腔作势的时候,偏要耍你那一套小聪明。”
殷淮安不经常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这一通骂人的话,从万钧丞进门开始数落,就像是竹筒里面倒出来的豆子,一股脑儿地砸在万钧丞的脸上。
万钧丞好歹也是个少爷,被生意对手这样数落一通,堪称是奇耻大辱。
他气得笑了起来,深呼吸一口气,语气刻薄地反击回去:“我知道啊,确实是有什么样的下人就有什么样的主子。”
他用满含杀气的眼神瞥了银叶一眼:“你这小厮摆设在这里,和他主子一样,傲气的很!”
银叶尴尬了,他在心里吐舌头:是是是,刚才我没端着茶杯是我的错,万少爷您息怒。
两位少爷要是再这样骂下去,他一个小厮肯定是最后的出气筒,出气筒就出气筒吧,反正这种事情他也不甚在意。于是他缩起脖子,把头深深地埋下去,准备承受两位少爷的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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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殷淮安说了一句话,不假思索,掷地有声。
“谁说他是我的小厮?”
他一句话出口,万钧丞愣了,银叶也愣了。
殷淮安语声中甚至带了几分亲切:“钟先生是我亲自请来医病的,不仅是与我形影相随的随身大夫,还是与我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谁敢——让他端茶?”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语调压下去,低沉的声音拖出一条威慑人心的尾巴。
万钧丞难以置信地冲着银叶瞪眼睛,银叶难以置信地冲着殷淮安瞪眼睛。
形影相随?无话不谈?至交好友?
银叶很是惶恐,随之有些感动。银叶有点小开心,他抬起头来,把身子站直了一些。
万钧丞一脸不可思议,他仔仔细细地把银叶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不情愿地道了个歉:“这位——钟先生,刚才冒犯了……”
殷淮安满意地弯了弯唇,随即从怀中一张薄薄的纸,平摊在桌面上。只听他悠悠地开口道。
“钧丞啊,有本事的才能算是傲气,没本事的还要去为难别人,那是自取其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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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钧丞一看见那张纸,脸色唰地就变了:“你从哪里弄到的!”
殷淮安笑道:“这做生意的讲究个四通八达,我自然也不敢阻了万聚阁的生意,钧丞刚才说的对,只要万聚阁不踏进江南一步,我就绝对弄不到这东西。”
那桌子上摊的是一张税单。
殷淮安伸出一只小指,轻压着税单的一角。
万钧丞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仔细浏览了一遍税单的内容,舒展俊朗的眉毛变成一团疙瘩。他刚刚得知这边一批私货的账目出了问题,还没查清楚,殷淮安就替他把帐对好了。
殷淮安开始摆谱了:“看够了没有?”
万钧丞开始嬉皮笑脸:“谁还没一两批私货,没一两个坏事儿的账房呢?这事情大少爷肯定也是知道的,但是能查的这么清楚,大少爷果然神通广大,不鸣则已,一鸣……”
殷淮安打断他:“四张货单,我现在就要。”
万钧丞一脸丧气地皱起鼻子,握着拳头无声地骂了一句。
不过他再说话时,又是嬉皮笑脸:“那货船是同我一道来的,恐怕现在也只到了两批,再加上码头那边需要打点的时间,四张货单我确实是拿不出来,这两张还是昨天晚上……”
殷淮安毫不留情面地打断:“那好,四批货加上水路的费用,折去你们万聚阁的分成,六千四百两银子。”
万钧丞捏着两张货单的手停顿在空中,他小声商量:“别呀,你现在撤手,这一批货就转不动了……”
殷淮安微微偏头:“你最好别拿对付殷淮远的那一套对付我。”
万钧丞只能又从怀中掏出一张带有鲜红印鉴的单子:“三张货单,我再给你加一千两银子。”
“一千?”
“念臣,你也不要逼人太甚啊,我手头上就这点儿东西了。穿云在北边,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我也没这样逼他。殷家在高陵城的生意,我万聚阁动过一点儿么?可是我们北都柴郡的货源,可有四分之一都是你们殷家的。”
殷淮安眼皮都不抬一下:“四分之一?少了。”
万钧丞暴跳如雷:“殷淮安,你得寸进尺!”
殷淮安根本不理会万钧丞的怒火。他气势丝毫不减,问出来的话仍旧咄咄逼人:“我还要弄清楚,前几天,商丘官道上那一批货出了事,是不是你万聚阁做的手脚?”
旧账还未了结,这又是一笔新账。前些日子万聚阁暗中作梗,撺掇商丘南山的一伙匪徒劫了殷淮远的压货的车队。货不是正经来头的货,没法报官。殷家吃了哑巴亏,万聚阁私底下还得了一笔不小的分成。
万钧丞的脾气一下子没了,他脸上一僵:“这事情,要怪穿云没有和我打招呼,要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意外……”
殷淮安微微扬起了下巴,脸上出现一个嘲讽的笑。
“呵,意外?万钧丞,你还真拿我当傻子了,指望着三言两语就能把我骗过去?”
万钧丞瞪着眼睛喊冤枉。
“钧丞你刚也说了,谁家没有一两批私货呢?这事情不方便详查,不追究就一句话的事,但我要是较起真来——咱们新账旧账,一块儿折腾。”
殷淮安说完话就把眼睛微微一眯,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等着他的回应。
万钧丞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桌子上那张纸,过了许久,他眼光微微一闪,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样吧,三批货,一千两银子,我再加一条消息。”
他试探着提出条件,然后紧张地盯着殷淮安的脸,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殷淮安面色不动,没有表示赞同或反对。
这表示,殷淮安不介意用消息来抵账,但是他还要仔细考量一下这信息的价值。
万钧丞知道这就已经算成功了一半儿,他明白接下来该说什么。
万钧丞要把自己将要卖出去的这个关子包装得更加吊人胃口。他又施施地摇起了扇子,眼睛中是神秘兮兮的诡笑,他的声音刻意放轻,语调也拐了几个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