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可算受教了。”
哪知那位仁兄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据说殷家的二少爷还专门从北都柴郡赶回来,千里迢迢地,就为了给谢小侯爷送一份礼。”
银叶心中一动,追问道:“二少爷?他们关系很好?要说送礼,殷家的大少爷,不就在高陵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人家大户人家里面的事情,咱们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银叶忙不迭地点头:“那是那是,大户人家的事情,咱们也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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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街道上突然生了变故,唢呐声还没停,“兮律律”的马嘶声响起,好像是小侯爷的马在街道中间崴了一下蹄子,吓得后边的马直往街边上撞,围观的百姓吓得四散惊逃。银叶的头顶也传来一声惊呼,但是银叶反应得慢一点儿,没跑成,那匹马就径直冲着银叶过来了。
钟之遇没什么拳脚,银叶当然也没什么拳脚,撒腿跑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转过身去闭上眼睛,把小鬼护在怀里。
就在这时,小侯爷从第一匹栽倒的马上飞身而起,一个箭步窜到了银叶身前,对着失控的马拳打脚踢了一通,等银叶反应过来再回头,只看见小侯爷绣着精美金线图案的衣摆漂亮地一旋转,轻轻垂到那双纤尘不染的黑金绣线云靴上方。
小侯爷手里牵着缰绳,将一叠银票塞在小鬼的手中,一双桃花眼优雅地弯了起来:“给,受惊了。”
银叶瞟了那银票一眼,心中对于谢秉言的形容词又多了一个:飞扬跋扈。
谢秉言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把缰绳交到慌忙赶来的侍从手中,丝毫不理会手下人的叠声赔罪,淡淡地说了一句:“马杀了。”
银叶赶紧低眉哈腰地装怂,结巴着说:“谢……谢……谢谢——谢小侯爷了。”
与此同时,心里又冒出来一个词:目中无人。
谢秉言没理他,径直走到了唐将军的马前,抱拳笑道:“哥哥见笑了。”
没有礼数。
他径直走到轿子前面,隔着帘子对新娘子说:“蕴维妹妹受惊了,只是这马还没见到你,就失了前蹄子,我可得担心,一会儿抬轿子的那几个,能不能站稳当了。”
油嘴滑舌。
唐将军冲他笑了笑,从马上下来,撩起轿帘握住妹妹的手,预备把她送到谢家的轿子中去。
唐蕴维出来的时候,谢秉言虚扶了她一把,趁机往盖头下面看了一眼,然后摇着扇子抛出一个媚眼:“今日可是漂亮极了。”
举止轻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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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谢秉言把新娘子娶回家了,在场的人都抢到了不少的银子,小鬼捧着一叠银票称赞着小侯爷的天人之姿。
可是银叶对于这个谢秉言,可是没有一丝丝的好印象。
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没有礼数,油嘴滑舌,举止轻浮。
兴趣倒是有了一些,却完全是因为——殷家。
☆、百战不殆
迎亲的队伍走了之后,一群人将地上的瓜果和碎银子抢了个干净,路上铺的红绸子也被人一块儿块儿地扯没了。
到了中午,人群散了,银叶拉着小鬼的手回家。
进门的时候药堂里还零散地坐着几个人,阿萝正在摆弄着一个瘦弱汉子软塌塌的胳膊。
看来今天的病号,大部分都是断胳膊断腿儿的。
阿萝的手一向麻利,“喀嚓”一声,那男子惨叫一下,胳膊接上了。
瘦弱的汉子喘一口气,准备继续嚎下去,却突然发现胳膊不疼了,他惊喜地看着阿萝。
阿萝眼角瞥了见银叶进来,病人也不管了,冷冷地指挥银叶:“你去给我找一块木板来。”
银叶“嗳”了一声,拉着小鬼的胳膊就往外走。
小鬼不明所以,挣扎着说:“你拉我做什么,阿萝姐又不是让我去找木板。”
银叶沉默着,在小鬼身上摸了两下,从他的怀里翻出银票,仔细地数了一遍。
小鬼看自己的钱被抢走,一下子急了,蹦起来伸手去够:“那是我的,你还给我!”
银叶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手背一下:“你叫唤什么!是是,都是你的。”
小鬼噘着嘴,紧盯着自己的银票。
银叶将银票分成两份,其中一份在柴房墙角的木头缝里藏好。然后从另外一份中抽出两张,卷成小卷,塞在小鬼的靴子里。
小鬼一脸懵逼地看着银叶蹲地上摆弄靴子。
银叶想了想,又抽出两张银票,藏在自己的靴子里,剩下的重新叠起来,放回小鬼怀中。
小鬼狐疑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银叶满意地拍拍手,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我这么多年和你阿萝姐在一起,明白了一件事。”
“明白什么?”
“得学会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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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拿着木头回到药堂里。
阿萝接过银叶送来的木头,三下两下把瘦弱汉子的胳膊绑好,随后关了店门。
银叶很有先见之明地缩紧了脖子。
果然,阿萝转头对着银叶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你干什么去了!每天早上起来都不见人!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要是哪天晚上你死了,我还和往常一样一个人吃早饭呢!”
银叶嬉皮笑脸地求饶:“我这不忘了和你说吗?我以后一定……”
阿萝打断他:“现在用不着你假惺惺。”
“哎呀,这不是今日谢小侯爷办喜事,我出去凑凑热闹。”
阿萝一脸怒气:“我倒是知道他办的那劳什子的喜事,就因为他这喜事,今早上就送来一个踩死的,一上午医的病人都是断胳膊断腿儿的,这算哪门子的喜事,祸害百姓还差不多!”
银叶本来就对谢秉言的好感为零,他在心里为阿萝叫好。
紧接着,阿萝眼珠子一转:“不过,个中原因,我倒是知道几分。”
她停顿了一下:“据说——那唐谢两家在大街上撒银子啦?怎么着,一点儿都没砸中你?”
银叶知道,一提到钱,阿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赶紧从小鬼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银票,得意地笑着说:“你有所不知,外面不仅撒了银子,还发了票子,你相公我虽然没被银子砸伤,但是也捡了不少钱。”
阿萝听见银叶说“相公”两个字,一下子就愣了神儿。
不过也只是愣了一小下,银叶还没有看出来,她就换上欣喜的神情,将银票一把夺过来。
她用点钞票的手法点了点张数,然后低头问小鬼:“我不会看,这是多少钱?”
小鬼答:“一张是五十两。”
六张,那就是三百两。
阿萝眼睛里面点了灯似的,亮得吓人。她又数了两遍,然后来回折叠着手中的银票,笑盈盈地看着银叶二人。
她坐在桌子上,居高临下:“就这些?”
小鬼欲言又止,银叶拽了他一把,坚定地答道:“就这些。”
阿萝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狡猾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她眯了眯眼睛:“外衣脱下来。”
小鬼看了银叶一眼,银叶摊了摊手,两个人乖乖地脱了衣服。
阿萝在两个人身上摸来摸去,未果。
银叶搬出笑脸:“你看,我哪敢骗你呀,谁敢在你眼皮子底下藏钱?”
阿萝没摸到什么,遂顺手打了他一下:“你少废话,我还不知道你?”
瞥到银叶嘴角稍纵即逝的一丝笑容,阿萝后退两步,仍旧紧盯着两人的眼睛,不放过他俩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肯定有问题。
“把靴子也脱下来。”
听到这句话,银叶嘴唇稍微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阿萝完整捕捉到了银叶的表情,她愉快地冷笑了一声,后退两步重新坐回桌子上,双手抱臂,玩味地看着他两人。
小样儿,还敢骗我。
她得意地挑挑眉毛:“快脱啊。”
银叶和小鬼不情不愿地脱了靴子,靴子倒过来,四只鞋里面滚出两个小卷儿。
阿萝满意地笑了。
她丝毫不嫌弃那银票是从靴子里面刚取出来的,把四个银票卷儿从地上捡起来,展平后和刚才的那些摞在一起,又重新数了一遍,然后卷成纸筒在手心一下下地拍打着。
她做这些的时候,嘴角始终蕴着一丝成功的微笑,就像是刚刚捉奸在床的那种笑容,声音中有大功告成的快乐。
“五百两,这样才够数,说你不藏钱我都不会相信,我就知道,这样才是你的做派。不过,要想跟我玩,你还得再练上两年!”
银叶像刚做错事情被捉住了的孩子,又哀怨又气恼又小心地看了她一眼。
阿萝在银叶肩膀上安慰地拍了两下,叹了口气,拿着银票进了后院。
银叶和小鬼原地站了一会儿,确认阿萝不会再杀回来了,银叶的嘴角这才慢慢露出一丝真正的笑容。他骄傲地向小鬼递了一个眼神,小鬼也抬起头来,向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小鬼眼睛中充满敬佩:“还是你厉害。”
银叶一点儿也不谦虚地摆摆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两人穿上靴子,去柴房里把钱从木头缝儿里抠出来,银叶把它们全部递给小鬼:“你看,现在这钱才真正属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