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子微微一侧,透过低低地压在鼻梁上的金框眼镜,眼眸转动流转视线,徐徐停留在小余愁身上。
她大步流星而来,弯下身子挥手于小余愁眼前。眼珠一动不动,直直居中 ,引起这孩子反应的竟是手掌摆动之时扇起的风。
韩琴君终于明了,为何只有她在自己出现后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却又不得不顿在原地。她在等人,等人把她带回去。
小小余愁糯糯喊了一声:“院长……”
她认错了人,慌慌张张准备起身走开,方才孩子围观热闹的骚动让她心中不安,如今这陌生人却独独落在自个面前。
“来,”温和的青年音说着和善话,“我带你去找院长。”
年岁小的孩子心中本就没有过多猜疑,又常听院长说来孤儿院的人皆是善心人。小余愁迟疑着手放在契主掌心之中,大小分明。
“我、我看不见。”
“我带你去。”
韩琴君前后话矛盾,可她说的理所当然,似乎本该如此,如同海妖蛊惑着小余愁。
“韩小姐……小余愁你怎么跟过来了?”院长随后才看见藏在她身后的小余愁,临空而起导致的场景变化让小余愁心中一骇,连忙伸出手搂住院长的脖颈,茫然无助的左右摇头……抄手抱在怀中。
院长显然想与韩琴君说余愁的事情,也不好再继续将孩子搂抱在怀中,喊来了一名护工。
她们不愿余愁听见,声音压低,然而因失明而聪慧的双耳隐隐约约听到车祸,□□等数词。
等韩琴君正要准备离开孤儿院之时,天气依旧还是灰蒙蒙,但空中的寒意宣告着黑夜将至。黑暗之中,熟悉的契主气息靠近,一双手揉了揉又独自坐在一处的契子头顶。
乱糟糟的头发陪着呆愣的笑容,样子非但不滑稽,反而还有几分可爱。
手指在眼角轻轻滑过,不带任何的旖旎气息,只是出自对她的同情。
“你是要收养我吗?”
契主楞了一下,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复对方,微微摇头后才恍然反应……这孩子看不见。
“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那你是要收养孤儿院中其他可怜的孩子吗?”
可怜?韩琴君心中发蒙
这并不应该是这个年龄段孩子该说的话,韩琴君心中一颤,心生怜悯。
这孩子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她的心却清澈透明,人情冷暖看透说破。
可怜?
韩琴君伸出手按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道:“你不可怜,你很可爱。”
只是宽慰一个慢慢成长的孩子被社会冷暖伤过的薄心。
简单的夸奖却让小契子红了脸,窘迫地伸出手捧脸茫然无助地躲开那道视线。
“谢、谢谢。”
可她脸上却没有笑容,面露满满的怀疑,自己看不见,无论美丑都不得而知,真假对自己而言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喜欢和大人在一起玩,最起码不会仗着自己看不见而暗地里推搡。
心中所想全数挂在脸上,若她的脸是白纸一张,上头皆有可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韩琴君没骗她,伸出手捏了捏小脸蛋,轻笑不语。
天生的美人胚子,纵然灰蒙蒙的眸子也挡不住美意。没有人会讨厌漂亮的事物,韩琴君也不能免俗。
“我没骗你,你会看到的。”
余愁睁开双眼,从朦胧之中回归现实,入眼漆黑一片,眼角余光有着远处路灯投射来的暖色,这微热的光亮竟然让她有些刺痛。
侧身坐起,双手捂住眼睛。
深藏在脑海中的记忆随着一场梦而尽数散发出来,余愁长长吐出一口气,在静寂的夜里伴随着幽怨徐徐升起。
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这双眼睛是韩琴君给予的,若不是她的帮忙,如今的自己仍旧需要拿着盲棍,在导盲犬的牵引下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韩琴君,韩琴君……”余愁低低唤了两声,忽然轻笑起来。
如果自己上辈子没有眼瞎认错人,韩涵不假装承认,韩老爷子不刻意误导,如果韩琴君在自己十六岁手术恢复光明后出现,该有多好。
人世间的利益总是伴随着利用与欺骗,反而是真心诚意施舍帮助的人多数选择隐姓埋名。
如果昔日韩琴君在孤儿院留下的名字是本名而非一个模棱两可的韩字,便不会出现这么多的误会。
喜欢她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事情,更加怨不得韩琴君,自作自受默尝恶果罢了。
辗转反侧,不得安眠的余愁第二日眼底的青色浓重,她花费好一番功夫用化妆品遮住。但身上属于韩琴君的气息,余愁喷了不少遮掩类的香水都不见效,她的气息一如契主本人,强势而不可挡。
宣誓着自己的领地归属权。
韩琴君一如既往早她一步端坐餐桌前,姿态从容。
林管家昨日从余愁口中得知二人心生间隙,有意撮合,特地将余愁的椅子往小姐身侧挪了一挪,早餐也摆放的极度靠近。
韩琴君淡淡扫了一眼,从容不迫地品尝美食,对此事装聋作哑,嘴角的笑意却在预示着什么。
余愁脚步虚浮,仿佛踩在云朵之上有些踉跄而来,不做多想径直坐下。
侧头一看,过近的距离让她忍不住屏住呼吸,身子僵硬,开始思考如何在不惹韩琴君注意的前提下,挪一挪位置。
然而当椅子和地面发出一丝亲吻的声音,韩琴君的悄然目光与林管家的大胆直视便如约而至。
动还是不动,这是个问题。
味如嚼蜡地吃过早餐,余愁低着头紧随着契主去公司。
她呆若木鸡地上车,目光直视前方,一动不动,韩琴君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偷偷将手放在她耳侧,打了个响指。
哒!
余愁吓得险些蹦起来,忽然韩琴君伸出手横过她胸前,这举动来的莫名其妙。
接着契主不做任何解释地靠近,余愁嗅着她的气息头晕眼花。
安全带抽出之事发出细微的摩擦之音,但这股细小的声音已经入不了余愁的耳,她耳边回荡着的是昨天林管家给自己的劝告。
先服软有用吗?
“拍戏接吻戏的事情……是我欠考虑了,谢谢你的提醒……”她这话说的拧巴,头越发低下。
二人靠的太近,纵然余愁再如何小声,那喷洒出的缕缕热气都迫不及待地想和契主纠缠。
“真是……”
韩琴君说了这么一句声音藏在了喉咙中,安全带拉在手上也忘记系好。
明明是自己有错在前,却先自己一步开口道歉,韩琴君只觉得整个人浸泡在温水之中,浑身舒坦,恨不得将余愁抱在怀中。
真是太可爱了,她险些忍不住抱上去。
韩琴君罕见的语塞,有些结巴回:“没、没事……”
转头一想,是自己有错在先,不应该这么回,可话已经出口,再没有抽回来重新吞咽下肚的说法。
她很激动,但理智还在,没有急促地将人困在怀中,颤抖着手系好安全带,一踩油门。
略比往常快一些的车速隐约透露出无法压制的激动心情。
来到公司,她开了办公室门拿上东西便疾步而出,余愁以为她有要事便不多想。
茶水间内,韩琴君点燃一支烟,轻轻吸了一口。
吸烟伤身,她已经许久没动,吞云吐雾之间,韩琴君吹着烟气,长眸眯起。
余愁比这烟还要命,竟心甘情愿地坐等凌迟那一刻。
第34章
手中的香烟顶端红光闪烁,只余下末尾一点, 韩琴君淡淡望了一眼, 揿灭之后扔到桌下垃圾篓中。
许是怕身上的烟味呛着契子, 又不愿让人看破她心中的焦虑, 韩琴君离开充斥着缕缕烟香的茶水间,并未回到办公室,几个大步去楼梯间的窗户前来回踱步迎风吹散身上的烟味。
事到如今, 韩琴君必须要下决心。余愁已经进入了转换期,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段的契子早就找好伴侣,一厢情愿、情投意合又或是一纸协议匆匆了事, 总是有个定数。
人生在世当头的便是一个命字,命没了再多的高谈阔论都是枉然。契子与契主的结合, 生育率较高, 在每年新生人数持续跌降的情况下, 国家支持并鼓励二者结合。
但……这并非简单的一纸婚书,命与命的融合共享,彼此莫不可分。为了结契而匆匆结合, 处于弱势方的契子大多数在日后的生活并不如意。
余愁便险些走了这后路,一脸愁容的韩琴君吹散身上的大部分烟味之后, 办公室时想到了一个问题,放缓了推门的手, 不由自主点在下巴处。
先前余愁和韩涵准备结婚,但自己的这个侄女什么性格韩琴君再了解不过,不可能和一个不爱的契子结契。
为了日后有不必要的麻烦, 婚前协议书上势必会添加一条拒绝履行结契的要求,这是韩涵同意结婚唯一的条件也是绝对不能被玷污的底线。
既然双方走到了最后一步达成了协议,就说明余愁曾为了达成目的,选择放弃所有的利益。
这是为什么?
韩琴君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无一例外将最后的结果指向“情有独钟”四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