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文彬松开了锁链,让陆亦崐可以在村子里自由走动。
白天查文彬要跟着村大队进山劳作,走前会先给还在赖床的陆亦崐准备好早饭,中午则麻烦邻居煮了捎过来,晚上就提前回来,到供销社买了零食糕点,亲自投喂陆亦崐,再伺候陆亦崐洗漱睡觉。
陆亦崐好吃好睡,一心一意恢复健康,颇见成效。
这天中午,陆亦崐坐在院子里掏蚂蚁洞,赵大妈提着篮子远远走来,一进门就大呼小叫地喊他:“小鹿,快来吃饭!”
扭着肥胖臃肿的身体,她过去把陆亦崐拉了塞进椅子里,一盘一盘地,从篮子里往石桌上摆菜。见陆亦崐还在留恋树底下那蚂蚁窝,她便在旁边树上折了根树枝,直接把那窝一通到底。陆亦崐便死心了。
赵大妈是个四五十岁的寡妇。圆盘脸,柳叶眉,生的慈眉善目,煮的饭菜远近有名,监督陆亦崐进食也是尽心尽力。小道消息尤其灵通。
看陆亦崐老老实实地吃饭,她忍不住就替查文彬高兴。
小鹿长得就跟一副画似的,还这么温驯乖巧,除了不会生孩子以外,真是没什么好挑剔的。
“还是文彬有眼光啊!”赵大妈感慨无限,“只有你不会瞧不起咱村子穷,另外那几个啊,天天闹,烦都烦死人了!”
陆亦崐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起宋秋生几人的情况。
一样的不必陆亦崐问,她自己就竹筒倒豆子一样和盘托出,拿别人的痛苦侃起大山。
“丽花天天在屋子里打人,骂得十里八村都听到了,骂他空长了大块头,什么劲都没有,还总想着跑,这里是他能跑得了的吗!现在听说人都快被打残了!”
“王老二更惨,他买到的那小子天天哭,哭丧一样,睡个觉而已,三更半夜还在嚎。王老二脾气好,就抽了他几下,他居然就要寻死!好歹是抢下来了,不过这小子身子骨弱,我瞧着估计也是……”
“那小姑娘就识趣多了,上次揍了一顿,现在老实多了,听说都有了,三个多月,把老徐乐的……”
赵大妈收拾好碗筷,扭着腰回去了。陆亦崐拖着一条伤腿,一瘸一拐地慢慢往前走。
一个月前,他就已经恢复了大半健康,谋划着要远离这里。但是后来,他越想越不对劲。发现这村子处处透着古怪。
查文彬力气大得出奇,查文明被他那样打了一顿,居然没事人一样地爬起身。
刚才赵大妈徒手折的那根树枝,足有成人手臂那么粗,可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折下来了。陆亦崐注意到,树枝穿透蚂蚁洞的同时,也瞬间扎进树根里。
陆亦崐想到先前在笼子里看的那场神秘的仪式。
自从手背上出现那抹竖痕以后,他发现自己的五感变得更加灵敏了,而且对威胁,有了一种类似第六感的预警。
查文彬放任他行动,与其说是信任,不如说是一种有恃无恐。他跟村子的其他人似乎都坚信,他绝对逃不出去。
是什么给了他们这种自信呢?
陆亦崐沿着树荫,街道,田埂,慢慢地走着。迎面碰上扛着锄头农具的村人,还能好心态地点头打招呼。
他越来越懂得如何控制情绪,包括眼泪。懂得眼泪应该留给值得的人看。
懂得隐藏真实想法,学会不露声色。
知道拳头代表力量,但一味的逞凶斗狠,除了发泄,没有实际用处。
智慧是力量,得天独厚的相貌也是。
陆亦崐停下脚步,仰头上望。
在他面前,郎朗青天之下,耸立着一座高台。
在初夏烈日照射下,木头搭建的高大平台,就像一座巨大的石碑,拔地而起,魏巍深沉。
其中,有一股恢弘博大的神秘力量,正在源源不断的,向他发出召唤。陆亦崐安静地站在高台下。
烈日刺眼,黄沙漫天。他眯起眼睛,感到目眩神迷。
“……你是,小陆?”
身后传来一个蹒跚沉重的脚步。
陆亦崐很平静地注视了路口走来的女孩。
何苗苗穿着灰褐色的短袖跟碎花裤,完全是个农妇的打扮。望着陆亦崐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惘,似乎对陆亦崐活得如此滋润感到难以理解。但她很快恢复了清明,用一种老朋友异地重逢的语气问候陆亦崐:“你还好吧?”
陆亦崐跟她没什么旧好叙的,便礼貌而疏离地颔首道:“嗯。”
何苗苗笑了笑。她面色苍白,但体态丰腴不少。陆亦崐想起方才赵大妈说的,她有了身孕。
“再见。”
何苗苗不再说什么,她像来时那样,拖着沉重的脚步,越过陆亦崐,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
在她走后,陆亦崐也继续往高台走。边走,边展开手心的小纸条。
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他把纸条揉成团,随手丢在草涧泥泞中。
往高台的阶梯长而陡峭,看查文彬等人攀爬如履平地的轻松,自己爬起来却是手脚发软。
他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怎么体力会跟查文彬等人如此悬殊呢?果然是有问题的吧。
直爬了一个钟,才总算抵达台面。陆亦崐感觉每呼吸一次,胸腔都梗得钝痛。脚更像坠了千斤石块,抬都抬不起来。
他精疲力尽地瘫在围栏边,一时连手指都无力动弹。
陆亦崐喘均匀了气,才再次从地上爬起身。高台依傍山壁搭建,台上风声呼啸,空气冷冽。手扶着栏杆,脚踩着木质地板,他一步步摸索着靠近山壁。
走近了,可以看见山壁上画着的图案,跟那天村人画在脸上胸口的图案相似,但是更为详细复杂。
越靠近这图案,那种感召力越是强烈。
犹如天神的无上权威,一个恢弘磅礴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
凡人,跪下!
“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陆亦崐望着山壁,眼中慢慢失去神采,显得呆滞。
——“小鹿?”
一条粗壮的手臂从背后捞住他。
陆亦崐睁大眼睛,发现自己正手按山壁,身体则维持着将要下跪的弯腰屈身姿势。是查文彬从后边扶住他的腰,若非如此,他这时恐怕已经跪下了。
陆亦崐心中骇然,同时更要警铃大作。
他方才一点意识都没有!为什么身体会自主做出臣服举动,查文彬什么时候上来,他也没有发现!
这山壁果然有问题!
见陆亦崐傻呆了一张俊脸,查文彬心都要软化了,很是怜爱地笑道:“怎么,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对陆亦崐接近这里,他倒是一点不在意的模样。
陆亦崐一点应付他的心情都没有,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他直接把身体重量全靠查文彬胸口。
“走到这里,肯定累坏了吧?没关系,咱们现在就回去,我买了你喜欢吃的绿豆糕。”
查文彬托着陆亦崐腿弯,把他打横抱起来,就这样抱着下了高台,一路抱回了屋子。
陆亦崐郁闷地翻个白眼。
他本人四舍五入下来也有185公分了,这样公主抱真的没问题吗?
第20章 黑山白水5
夏日的夜晚,窗外草丛中回荡着夜虫窸窣的鸣叫。
床顶横梁上,咯吱咯吱地转动着一盏小吊扇。
入夏,天气越来越炎热。山间夜晚并没有月凉如冰,只有一张滚烫的竹席,和闷热闭塞的空气。
“啪。”
屋子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小吊扇也慢慢停了下来。
陆亦崐捂住脸,发出一声悲痛的哀嚎。
停电了!
入夏的三个多月来一直如此,镇里用电紧张,所以各村落小区隔几天就停电一次。轮流为集体做出牺牲。
陆亦崐光着膀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捂着耳朵躲避蚊子的叫嚣。
在查文彬的精心照料下,他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这两天伤口开始结疤长出嫩肉,就是浑身痒得很。撞上停电的夜晚,更要怨气冲天,只能折腾查文彬。
而查文彬任劳任怨,甚至仿佛很以伺候他为荣。
打理好家务活,他端了清水来给他擦拭头脸。陆亦崐摇头摆尾地反抗他的服侍,又不知好歹地伸腿去踢他。
“蚊子咬我!”
查文彬赶紧钻进蚊帐,给他再清理一通。
“我要热死了!……不……”陆亦崐还在床上翻腾。
查文彬好脾气地任他撒野,只拿哄孩子的语调跟他说好话:“你躺着别动,动了出汗。”
拧了条湿毛巾,查文彬摸索着爬到床尾,抓住了陆亦崐一条腿,把凉冰冰的毛巾敷在上边,从大腿往脚尖抹。
来回抹了几次,见陆亦崐开始踢蹬,是不耐烦了,查文彬只好松开手。他心里有些遗憾。如果现在是冬天,他就可以敞开衣袍,把这双脚抱进怀里暖暖了。
把水端出去倒了,他拿了把大蒲扇,坐在床头给陆亦崐扇风。
陆亦崐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在黑暗中凝视他。
“你们村的人怎么都不出去?”
“外面太乱,人太坏,还是自给自足的好。”查文彬笑道,“你瞧,村子里就很不错,安全。”
对你们当然就不错了。陆亦崐想到。
“这里的人……”陆亦崐斟酌了用词,“体力好像特别好?”
“是比外边好些。”查文彬答道,“是天生的,我们村世世代代受到神明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