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温听得好气又好笑,却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放着小李子胡言乱语。他身上没有龙气,他也不会成龙,一切都只是为将来真正登上此位的人奠定基础罢了,即使他再怎么努力,他也不会比未来登上这个皇位的人来得正统。
不一会儿桶里就满了鱼,好不容易钓着了的大胖金鱼,心中高兴得很,陆尚温看那条迎着光闪烁着橘光的鱼,肩上却有人搭了手。陆尚温以为是小李子,便有些不耐烦,就拍开了那只手道:“小李子你别烦我,刚钓到这条鱼,高兴着呢。别打搅我的兴致!”
后面的人在被他拍开手之后也没多大反应,陆尚温觉得是小李子听到他的话了,正想将鱼钩上的金鱼从那钩上解放,后头人却突然道了一句:“陛下为何突然有了兴致来此?”
那人的声音清亮磁性,略有感性的味道,不是小李子那种一路尖细的声音,而俨然是唐豫书的声音。陆尚温被他这一声给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握着鱼竿的手松了松没握紧,一时间竟被正在弹跳的大肥金鱼给挣扎得脱了手。陆尚温本来愣着,手中的鱼竿一脱手他就被抓住了注意力,伸手要去抓那鱼竿,却因为太过慌张没能抓住,后头的人伸了手,越过他的肩膀,触碰了他的颈脖,稳稳地抓住了那下落的鱼竿,细白的一小节胳膊露了出来,暴露在阳光之下,陆尚温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看见那人胳膊上细细的绒毛,正对着阳光,被照得发亮。
他将鱼竿接住了之后,另一只手跨过另一边的肩膀,抓住了鱼线,将那大胖金鱼扯到陆尚温面前,那鱼还在扑腾,陆尚温的心思却全然无法留在它身上。背后的人已经全然靠在了他的身上,每一次鼻息都扑在他的颈脖上,使皮肤带出许多疙瘩。
陆尚温有些头皮发麻,只是他对后面之人又全然没办法,只能僵着身体,等对方离开。却没想到后头的人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将下巴靠在他的颈脖旁,微凉的皮肤与他相靠,每一次吐息都会吹开他的几根头发。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令人慌张。
唐豫书发出几声轻笑声,鼻息突而重了几下,又收敛成原来的样子,他就着这个姿势,道:“陛下,这鱼长得漂亮,不如就放了它罢?”
陆尚温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点了点头。
于是鱼被从鱼钩上放开,它扑腾着跳入湖中,不一会儿就摇摆着身体游走了。唐豫书与他的身体更加贴近,唐豫书的整个身体几乎挂在了他的身上,侧脸贴在他脖侧露出的皮肤,周围的人似乎都散尽了,除了唐豫书游荡在耳边的呼吸声,似乎再无其它声音。
陆尚温突然有些恼了,唐豫书每次都是这样,选在最令人无奈的时候出现,一路陪伴,然后突然消失,毫无踪迹,让熟悉了他存在的人感到诡异,再在选在这人认为他已经消失了的时候,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悄无声息,毫无踪迹可寻。一如那个蒲公英样的少女,沉默走在身旁,虽然一言不发,却让人熟悉她的存在,习惯她的存在,然而这样的人,有一天突然对自己说她要离开了。
猝不及防。
陆尚温将唐豫书的手拨开,一言不发地站着,然后扶着用来放钓起的鱼的桶,将里面的鱼都一并倒入湖中,鱼跳入湖中溅起的水花被照得闪亮,映入亭中,是柔和的。
陆尚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对握着鱼竿的唐豫书说:“既然我花费气力擒来的目标被放了,那么这些不是我的目标的猎物,也就没有用了。”
“前功尽弃,就是如此。”
唐豫书注视着他,眼中毫无愧疚之意,不久,他笑了,明明是清冷的脸上有了笑却仍是那一副魅惑模样:“前功尽弃,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问你能否放掉你的目标,陛下告诉我的答案是能。放掉鱼的、决定前功尽弃的不是我,而是陛下您啊。”
这个笑令陆尚温想起不久前的一幕,耳根子都被这个笑笑得躁了起来。陆尚温抿了唇,默默夺过唐豫书手中的鱼竿,然后皱着眉盯着唐豫书:“恩……你下次能不能,出现的时候喊一声?”
唐豫书脸上的笑消失了,恢复了那无欲无求的模样,他道:“只要是陛下所希望的,我会做到。”
陆尚温又不太放心地瞥了唐豫书一眼,嘟囔了声:“会吓死人的。”
说罢就匆匆忙忙提了桶走了,刚才莫名消失的小李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了出来,一边追着陆尚温一边叫唤着陛下小心。
唐豫书看着帝君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温情有些变质。他走上前,手搭在湖边的护栏上,湖里有条金鱼,橘色鳞片使它在群鱼中脱贯而出。
唐豫书眯了眯眼,搭在护栏上的手指末端,指甲壳发白。
陆尚温和右相相约未时相见,当他让陆尚温决定个地方相见时,陆尚温的第一个念头是湖中小亭,当他即将说出这个地点时,他愣了一下,然后果断截断了这个念头,及时改口道:“后花园凉亭。”
翌日陆尚温本想亲自捧着茶具前去凉亭,不想那些个仆从一见他这副模样就炸得毛都出来,哭丧着要他将茶具给他们拿,其程度严重到就要跪下抱大腿苦求。那姿态太夸张,闹得陆尚温不得不将茶具交给他们,走向所邀约的凉亭。
待他过去的时候,李何苦已经坐在那凉亭之中,圆桌上摆着棋盘,黑白两色的棋子已混打成一团,陆尚温不懂棋,看着这堆混着厮打着的棋子,却觉得厉害得很。
拿着茶具的仆从将茶具放在圆桌之上,将茶具摆得整整齐齐后便退开了,一时间这个小凉亭便空旷了许多。
陆尚温从袖子中掏了包茶叶,往茶壶中细细地倒,李何苦停了对弈的动作,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中的茶叶,突然笑眯了眼,眼角的鱼尾纹皱得突出。
他道:“好茶好茶,陛下的这茶不错,还没开始泡臣就已经闻到了那股茶香。”
陆尚温倒茶叶的动作顿了一下,他默默吸了几下,却闻不到什么传说中的茶香味。他没有说话,又开始了倒茶叶的动作。李何苦又开始与自己对弈,时不时抬眼偷偷瞥那茶壶中的茶叶。
虽然说陆尚温闻不到什么传闻中的未泡先闻茶香,但他能确定的是,这确实是好茶,当茶水从壶嘴里流到茶杯里的这个过程里,一股淡雅的味道自下由上,一面让人感觉这味道浓得让人不住陶醉,一方面让人觉着这味道淡至没有,委实奇怪得很。
茶水刚倒好李何苦就等不住茶消烫,急忙端了茶杯就要品尝,那副模样馋的似乎要连茶杯都一并吞下去。
陆尚温有些无奈,他看见急于喝茶的李何苦被茶水烫了舌头,连忙大张着嘴纳凉,却还是忍不住用余光瞟那茶。
“它不会逃跑,不必如此。”
李何苦只道:“人生苦短,有便宜不占下次就没机会了。”一边死命要去喝那茶,又一边被烫了一嘴。
陆尚温得了这个答案,也没说什么,他看向了放在桌上的棋局,问道:“这里没有别人,你是怎么下棋的。”
“自己和自己下不就好了。”李何苦回答道,“答案不是浅而易见?”
作者有话要说: 拖了几天,大纲终于写好了,有人像我这么倒霉把大纲弄丢了吗
☆、第 九 章
“自己和自己下不就好了。”李何苦回答道,“答案不是浅而易见?”
“最强悍的敌人其实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只有自己,是使尽全力都撼动不了的。陛下知道吗?”李何苦终于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他伸出手去拿陆尚温那一边的棋子。
陆尚温说:“我不明白,难道比自己强大的就比自己好战胜了吗?”问罢,只听见一声瓷器摔地的声音,原来是李何苦在拿棋子时手臂不小心碰着了他喝了一半的茶水,茶杯掉落地上,成了碎片。
李何苦看起来有些沧桑,他看着洒在地上的茶水,还是勾起了一个笑:“陛下你看,这世间最强大的,不是人,而是命运,是机会。正如这茶水,我没把握喝完它的机会,于是我再没机会喝完它。而如果我把握了机会,学会了接受与改变,适应了时常变化的环境,这些最强大的就变得不堪一击。而战胜自己不一样,这是最难的,每个人都无法适应自己,甚至比别人不了解自己。”
适应是最强大的,人类适应环境由此变得强大,适应是人类所拥有的最强大的能力。
陆尚温突然之间就了悟了许多,之前默默隐藏在心底的执念也被这一番话淡化了许多。
陆尚温只带了两个茶杯,李何苦的碎了,就意味着他没有茶杯可喝了。陆尚温想了想,将自己面前未碎的茶杯递给了李何苦。
右相看见眼前的茶杯,有些惊讶,他连忙推托道:“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机会,你要把握吗?”陆尚温举着茶杯道。
“那你用什么喝?”
陆尚温摇摇头道:“我不喝,我不喜欢喝茶,也不会品茶,每次相聚都是因为爱卿你喜欢茶。既然我花费气力想要擒来的目标没办法享受我的诱饵,那么这些不是我为了目标所准备的前戏,也就没有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