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少年一秒变脸,从漫不经心地举杯变成严肃郑重地行礼,楚徵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殿下?殿下?”
陆迎叫了两声,楚徵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回了目光:“说。”
陆迎轻咳了一声:“新袍拿来了。主上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楚徵淡道:“你今天问题很多啊。”
陆迎默默地退到一边了。
楚徵脱下沾湿的外衣,换上袍子,问谢从章:“那人是你孪生兄弟?”
谢从章犹豫片刻,诚实回道:“是的,他是我的孪生哥哥,谢清和。”
楚徵看似不经心地问:“为何这两日没在前堂见到他?”
“这个……”毕竟这是家丑,谢从章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而楚徵冷冷淡淡的一眼看过来,他只得全盘托出:“我这位哥哥自降生起便霉星相随,高人曾断言他将祸及全家,故而家父家母将他安置在别处,平日里也少有走动。殿下是贵人,怎能让他冲撞,所以没有让他出来向殿下请安。”
楚徵不置可否,谢从章有些拿捏不准他的态度,试探道:“殿下,是否要让他上楼?”
楚徵执杯淡笑:“可。”
听到小厮客客气气地邀请自己上楼时,方宜臻内心暗喜,这未来老大的眼光就是不一样,一眼就看出自己是跟外面这些妖艳贱货完全不一样的清流(泥石流),他现在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简单了,跟着老大还愁没肉吃吗?
努力压制着喜滋滋的表情,方宜臻跟在小厮后面上了二楼。
小厮推开雅间门,恭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方宜臻踱步进门,站在楚徵面前作了个揖:“见过殿下。”然后抬头,朝便宜弟弟点了点头:“从章。”
以前谢清和见到谢从章总是笑得带些讨好和卑微的,而这次,他的态度却不冷不热不亲不疏,谢从章有些不满,但在楚徵面前,他还是尽力克制着,客客气气地回以一笑:“大哥,好久不见。”
楚徵示意小厮看座,随后语气平淡地与方宜臻交谈起来:“谢公子今日来万春楼,是单纯为了看个热闹?”
方宜臻摇头,笑道:“今日这场子开得大,只是看热闹未免太过浪费,恰好身边有些碎银,便想搏个运气。”
闻言,谢从章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察觉两人目光落到自己头上,谢从章慌忙收拾了表情,道:“大哥,你没有来过,要是有不懂的可以问我,毕竟只是图个好玩,谁也不缺那个钱。”
方宜臻朝他笑了笑:“说的也是,谁也不缺那个钱,所以待会从章你要是输了,可要多担待一点,毕竟你哥哥我穷,没了钱可就没了命了。”
谢从章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含糊答是。
楚徵轻轻摇晃着杯中酒液,沁了冰水般的眸子一瞬不移地看着方宜臻白净明晰的脸,片刻后,他微微垂眸,杯壁掩盖了唇角边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副张牙舞爪恐吓他人的模样,还怪有趣的。
第14章 二五
雅间内挂着竹帘,角落小几上燃着袅袅熏香,混着清茶淡香,别有雅趣。
方宜臻这人本就自来熟,而且大脑少根筋,什么人都能聊起来,而楚徵虽然看着漫不经心,却有问必答,时不时还轻笑一声,态度温和,故而直到押宝正式开始,谢从章都没能插进几句话,只得举着茶杯掩饰黑如锅底的脸色。
分明是楚徵提出让他陪同的,结果现在却全然无视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耍他吗?还有谢清和,没有这个命,强出什么风头?非得让所有人都嘲笑他们六阴谢家出了个霉星吗?
从小就骄矜高傲,也从未被人撂过面子的谢从章心里就像有把火在烧灼着一般,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暴躁的情绪,心道,就算楚徵肯搭理谢清和又代表什么呢,待会谢清和只要一参与,定然是惨败而回,楚徵肯定对他再无好感。这么一想,谢从章心里好受多了,他暗暗瞥了眼谢清和,这个人虽然与他是一母双胞,但命格气运却有云泥之别,实在不足为惧。
由此看来这景王也的确是空架子一个,谁是珠玉谁是瓦石也分不清,谢从章心里有些不屑,他们谢家人都有一股子凌然于众人之上的傲气,向来不与平凡之辈为伍,若非谢逞命令,谢从章是不愿意来看这一场的。
收了收心,谢从章专注地看向底楼高台。
羊人已将七个黑盒放于桌上,由小厮端着托盘游走于雅座贵客之间。
今日万春楼这场子是专给贵人们开的,聚在一楼的多是来凑个热闹的,没有那个资格参与。尽管如此,所有人也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幕。
方宜臻撩起竹帘,往边上雅间瞧了一眼,榻上坐了一个富贵老爷,满面的志得意满,看来是很有把握了。那老爷的对面则是一个穿着黄袍束着高冠的道士,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方宜臻放下竹帘,心道还真是三教九流齐聚一堂,据说这些道士能开天眼,隔着盒子也能看清里面装的东西,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真是长见识了。
楚徵看见他的小动作,挑眉问道:“在看什么?”
方宜臻回道:“那道长看起来有几分能力,所以有点好奇。”
谢从章轻嗤一声:“不过都是些招摇撞骗不入流之辈。”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瞥了方宜臻一眼。
方宜臻看不惯这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屁孩心比天高的做派,故意噎他:“做人哪还是别太有自信,这世上哪有事不会跑偏的,说话留一线好过被打脸。”
谢从章把杯子往桌上一摁,茶水四溅了出来:“谢清和,你今日是故意来与我找不痛快了?”
“哪能啊。”方宜臻一展折扇,心定神闲:“我今日是特地来找殿下的。”
“哦?”楚徵颇有兴味地问道:“找我何事?”
方宜臻往前倾身,双眼发亮:“听闻殿下专程从燕京来到六阴是为请宝,不知殿下觉得我怎么样?”
谢从章怼他:“你可省省力吧,只会花言巧语,不过是个绣花枕头。”
方宜臻没搭理他,只认真而热情地看着楚徵。
楚徵仿佛看到眼前这清朗少年的脸上写着明晃晃的“带我走吧”,不由轻笑了声,眉眼之间的冰霜化开,显出一分云淡风轻的从容:“你要跟我回燕京?”
方宜臻立马表忠心,说的话酸地自己都起鸡皮疙瘩:“只要是跟随殿下,去哪里都可以。”
楚徵眸色微微加深了些,音色低柔:“纵然是业火地狱,纵然是世人逆之?”
方宜臻答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楚徵良久未言,深邃的眼眸像能看透人的内心一般,方宜臻没有丝毫胆怯退缩,与之直视,片刻后,楚徵嘴角轻挑:“好。”
谢从章一脸诧异:“殿下?!”
方宜臻还准备了一堆臭不要脸的说辞没用上场,一听楚徵竟然轻而易举地同意了,不由一懵,转而喜形于色:“殿下,你同意了?!”
楚徵手轻托着下巴,漫声道:“你再问,我就收回了。”
“别别别,”方宜臻连忙摆正态度,“殿下,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我很听话的。”
楚徵闻言,眼里掠过一丝笑意:“嗯,听话就好,我没别的要求。”
谢从章忍不住别过了眼,随后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觉得没眼看了?!
很快,端着托盘的小厮走到了他们这间,恭恭敬敬地弯腰奉上托盘,方宜臻扫了一眼,随手把标着一千金的牌子丢进了第三格。
谢从章讽刺道:“你全身上下连十金都没有吧?”
“总会有的。”
谢从章轻哼一声,因为存了扳回一城的念头,所以他很是专注地看着高台上的七个黑盒。
所谓的气运加身,只不过能看到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万物有灵,而供上来的宝物灵气更中,谢从章能看到黑盒外笼罩着一层层浓淡不已的灵息,以往都能一眼分辨出最浓郁的那个,只不过今日,有两件的灵气十分相似,一时难分高下,谢从章忍不住犹豫了。
第三和第五,应该选哪个?
他看了眼托盘,发现第五格上已经摆了四五块牌子了,金额不小,想必前面的那些道士高人都选了这个,而第三格里,只有谢清和的一千金。
霉星永远是霉星,没有走运的那天,谢从章心定了,安然自若地把牌子投进了第五格,随后问道:“殿下,您呢?”
楚徵摇晃着茶杯:“陆迎,第三格,五千金。”
方宜臻双目明亮地看着楚徵,心想这位真有义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跟他混不冤。
虽然构建的形象非常高大英武,然而陆迎一句话就把假象击碎了:“主上,我们没那么多钱。”
楚徵动作一滞。
方宜臻装作没听到看向别处,心想,这他妈就尴尬了。
幸而楚徵并非普通人,一点小失态很快就被他掩了过去:“有多少拿多少。”
陆迎掏出钱袋,数了数,然后押了一千五百金。
小厮走了之后,楚徵斜眼看着陆迎:“你去外面等着,没叫你不要进来。”
陆迎依言出去候着,方宜臻暗笑了一下,没想到被楚徵逮个正着:“笑什么?好笑么?”
方宜臻连连摇头,然后怒瞪向谢从章:“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