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我不相信!”
“更不原谅!”
沐慈道!
太子怨毒的视线刺向沐慈。
沐慈脊背依然挺直,不闪不避,直视太子:“我从不曾畏惧你,也永不会原谅!不过,我不会将自己困在仇恨里……不论以什么形式记住你,都不值得。”
太子咬牙,被沐慈那种“连鄙视你都不屑”的目光激怒,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不论他做什么,都得不到一丝回应,温柔示爱也好,狠戾伤害也罢,从不曾得到他什么反应——彻底无视,是最狠的报复,一个人不论做什么都得不到一丝在意,还有什么比这更伤人心呢?
太子双目赤红,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你做梦!你别想离开我!”
撕破温柔假面的狰狞,格外可怖。
第5章 永不原谅
沐慈却是真不在乎,他看都不看太子一眼,平静坚定推开洛阳王的怀抱:“够了,洛阳王,天涯海角的梦很美,可我们走不了那么远。”
“九弟……”洛阳王察觉九弟对他的生分和抗拒,从前软软糯糯叫他“三哥”的乖孩子,哪里去了?
天授帝心中情绪翻涌,头痛欲裂,叹气:“九郎,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我的生死,我的去留!你做不了主。”沐慈语气微凉,“做不了主,就闭嘴!”
这话谁敢对皇帝说?简直大逆不道。
众人倒抽口凉气,被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吓软了腿。
天授帝怒发冲冠,暴怒地砸下来一件东西,怒吼:“你说什么?你这个无君无父的孽障!”
沐慈额头被砸中,整个人踉跄一步,鲜血很快涌出,淋漓染红了半边脸,染红了白色衣服,显得那张苍白漠然的脸更加可怜,但沐慈一根眉头都没抖动。
洛阳王涕泪横流,扑过来:“九弟……九弟……”
“滚一边去!”天授帝暴喝。
御林军上前把洛阳王拖开。
天授帝勉强收敛心神,利目直盯沐慈,危险道:“你说什么?有胆你再说一遍!”
沐慈不闪不避,鲜红血流中,那双凝黑的眼眸,仿佛容纳着亘古存在的宇宙洪荒,流转亿万年辰光,于是沧桑变迁,世间千年,于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弹指一挥……人间帝王,不过百年,更渺如微尘。
“我说!你做不了主!就闭上嘴!”沐慈字字清晰,复述!
大殿内静如坟墓。
天授帝反而愣了……这孩子是真有胆啊,八辈子没见过胆儿这么肥的家伙。
洛阳王赶紧求情:“父皇,父皇……九弟他在冷宫长大,他不懂事,有人教他他会讲道理的。”
到底是个台阶,天授帝心头愧疚涌上来了,大度挥手:“朕不和你计较……”
太子却惊恐至极,发现砸在沐慈额上,弹到地上崩了一个角的东西,居然……是放在龙座上,震慑四方的传国玉玺。
父皇,已经怒到了极点。
太子赶紧跪过去,小心捧着染血的传国玉玺,紧紧攥在手上小心擦一擦,才上前把玉玺捧着送回了御案!
天授帝很随意接过玉玺,有些自欺欺人的想:这孩子的确缺乏教育,好在太子是个忠厚的……他到底老了,太子监国这两三年好评不断,他没时间再培养下一个继承人。
而且,年纪越大,越想保住所有的孩子。
天授帝压下心头涌动的复杂难言的情绪,伸手抚摸传国玉玺缺损的角,并不心疼这枚让无数英雄争破头的传国玉玺,随意放下,疲倦道:“别说了,今天……就这样吧!”
沐慈淡淡扫他一眼,根本不理会他的话,语气微凉道:“为什么不说?今天我在这里说得每一个字,都没有说谎。母亲说过:谎言欺骗换不来真心,屈从求饶得不到尊严,宁可堂堂正正地死去,也不要丢掉骄傲苟活,我更不能辜负身上流淌的高贵血脉。所以,我不会用谎言获取怜悯,不会为活命对任何人低头,更不会违心对你们这种人妥协。”
少年说出这番话,让天授帝如遭雷击!
这些话,谢宸妃曾对他说过。
——陛下,我不能违心说我会喜欢您,谎言欺骗换不来真心,屈从求饶得不到尊严,我宁可堂堂正正死去,我也不愿丢掉骄傲苟活。
——陛下,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服个软,屈从命运,这样对大家都好。可是……我做不到!我可以不反抗,却无法对你妥协!
除了那句“不能辜负我身上流淌的高贵血脉。”
所以,十六年后,阿期,这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最高贵的血脉。
不!
当年他把最爱的女人打入冷宫,只不过想换一个低头。
——只要你低头,说会试着爱我,会忘记他,说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只要你说,我就相信!
——我什么都可以原谅你啊!
——可是,阿期,你那么倔强,宁可病死在冷宫也不肯再见我一面,宁可让孩子活得艰难,也不曾想过妥协。
天授帝的手不再抖动,而是紧握成拳,因为太用力,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痛,瞪大痛苦又眷恋的眼,看向他的最小的儿子。
透过少年青涩苍白,血流满面的小脸,看向他记忆中曾经……不,现在想一想,依然痛彻心扉,无法成眠的女子。
反而把沐慈所言“每一个字都不曾说谎”的话忽略了过去。
沐慈也不在意,他只是要做他该做的事——完成他的第二击!
沐慈缓缓抬起瘦到只剩骨架的手,抽开身上白色粗布中衣的带子,缓缓解开衣襟……
“知道吗?这世上每个人的牙印,都是独一无二的。”
太子像被踩到尾巴,飞快跳起来,扑过去抱住沐慈,给他裹好衣服:“别……求求你……别……真会着凉的!我求你……”
太医中的詹院使不知为何,忽然瘫在了地上。
天授帝一生阴谋阳谋不知见过多少,直觉知道不对劲:“牟渔!”
大统领牟渔飞快跃下,十分费力剥开了太子。
太子疯狂挣扎,近乎哀求:“九弟,你想要什么我都听你的,我放你走,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会勉强你!我发誓,我发毒誓,九弟……”
他没想到,是的,他怎么能没想到,一个连仇恨都不曾在意的人,怎么会在意露出点伤口给人看?
什么为了自尊骄傲不肯让人动他的衣服,不肯暴露伤痕,一切……不过是为了麻痹他,让他得意,让他忘形,让他一口否认,不再可信!
他上当了!
这个少年,隐忍多年,如今终于露出獠牙,一击致命!!
沐慈仿若未闻,面无表情,缓缓脱下自己的上衣。白色上衣飘零落地,在场的所有人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沐慈站得笔直,身体瘦得像难民,能数清一根一根的骨头。本该洁白的皮肤上,布满各种青紫红交错的伤痕,有牙印鞭痕甚至烙伤,一些新伤红红紫紫十分狰狞,甚至透出血丝。新伤下有无数陈年的旧疤痕,密密麻麻,一层一层叠加布满了整个身体。
无声控诉这些年来,这具身体,这个灵魂,承受了怎样的折辱与痛苦。
“我身上的牙印是谁的,太子你知不知道?”沐慈淡漠问。
太子不敢说话!!
洛阳王脑子“嗡”一下失去了正常的感觉。
天授帝倒抽一口凉气:“你……”他发现声音颤抖哽咽,心疼至极,“痛不痛?”
这样的伤,碰水不痛吗?这孩子竟然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从冷宫那么远冒雨走到这里,还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站了这么久……
“痛?自然是痛的……不过……三年了,早习惯了。”沐慈面无表情,任由额头鲜血,一滴一滴顺着脸庞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上,衬得伤痕更加残忍可怖。
他的手轻轻解开腰带上,平静问:“还要再脱吗?”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花开得挺好。
天授帝心疼,悔恨,气愤,恼怒,更有被太子狠狠欺骗的耻辱,像是当众被甩了个耳光,脸颊红得火辣辣。下面只怕更加不堪,天授帝飞快摇头:“不用了,你……”他冲内侍发火,“愣着干嘛,给九郎穿上干衣!”
一腔未尽的怒火朝詹院使喷去,天授帝暴喝:“掌院,怎么回事?”
瘫地上的詹院使昏死过去……
天授帝并没有真对冷宫皇子不管不问,每年会把詹院使派过去几次,他也不知道自己微妙的心态是怎么回事,或许……是有点不舍让心爱女子最后的一点存在消亡。
可三年来,他从没听詹院使报告过任何异常!
“你问对了人,这个太医一直在替我治伤,因为太子不让我死,这个太医最清楚我身上这四千三百二十六道……每一道伤痕的来历。”沐慈语气平淡,如单弦的乐器,音色极好,却从不给出任何一点波动起伏。
太子颓然坐倒在地,目露惊恐看着那傲然挺立,眉目淡漠,不管怎样折辱都从不曾屈从过的少年。
原来,每一道伤,每一点恨,你都记得。
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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