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少年却似全然未觉,思绪飘远不知归于何处。
☆、糖人
顺着姜陵视线去看,却见那头摆着一个糖人摊子,一须发灰白的老头儿正专心用糖水在白色方石板上画着小人。
周围围着一圈小孩儿,各个流着口水,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老头手中的勺儿,小脑袋儿随着画糖人的动作来回地转,煞是好玩。
陆卓扬爹妈家都是一大帮子人,逢年过节所有亲戚聚在一起,个头不足他膝盖高的小娃娃可以凑够一个篮球队。陆卓扬就是队长,所有小孩都归他管。
看到这么多小娃娃,陆卓扬心里头痒痒,他凑到糖人摊上,问老头儿:“大爷,这糖人儿怎么卖?”
老头儿头也没抬:“小的一文,大的二文。想要什么花样儿都行。”
陆卓扬数了一下边儿上的小孩儿,一共五个人头,他弯腰问小孩儿们道:“想不想吃糖人儿?”
几个娃娃奶声奶气齐声道:“想~”
陆卓扬又道:“叫声哥哥,哥哥请你们吃,好不好?”
娃娃们又奶声奶气齐声道:“哥哥~”
论年龄陆卓扬该是叔叔辈,被叫了一轮哥哥,跟捡了便宜似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他摸出十文钱,放在老头儿摊位上:“给这几个娃娃一人一个大的。”
老头儿这才把钱收了,问他:“要什么花样儿的?”
陆卓扬苦苦思索,不想被姜陵一把拽住衣襟向后拉去,他忙对娃娃们道:“想要什么样的自己跟爷爷说啊。”
小娃娃们:“好~”
眼见瞧不着糖人摊儿了,姜陵才放开手。
陆卓扬得了自由,不由摸着脖子抱怨道:“你拽我做什么?”
姜陵哼道:“瞧你逗娃模样,像个人口贩子。”
陆卓扬心道:有这么阳光帅气的人口贩子?
他此时心情尚可,听了也不恼,又摸出二文钱,在姜陵面前晃了晃,问道:“还有二枚碎钱,想不想吃?哥哥买给你?”
姜陵闻言,猛然顿住脚步,瞪眼看他。
一瞬间涌现的杀气着实让陆卓扬打一激灵。适才清醒过来,心道:哎哟妈呀,是吃错药了吧?居然敢去调戏这祖宗。
嘴上忙道:“……开玩笑的。我看你一直瞧着那糖人摊儿,以为你想吃……”
姜陵道:“小孩子的玩意也敢拿来愚弄我?拿我与那些奶娃儿比是不是?”
“哪能一样……”话未说完,姜陵已然欺进一步。
见他架势,似乎想抬手揍人。
陆卓扬忙向后退开,嘴上道:“有话好好说,别总想着动手动脚。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懂不懂?”说话间,他人已经躲进路人中间,顿时觉得安全了。
仗着集市上人多,不怕死道:“你又不是炮仗,怎么一点就炸!”
姜陵一听,脸顿时青了。
陆卓扬自知惹祸,忙逃也似地跑了。临了扬声大喊:“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那小人就是你!是你!是!你!哈哈哈哈哈。”
……
他削尖了脑袋在人群中钻进钻出,惹得路人纷纷抱怨,却也管不得这么多了,狂窜出数十米,直觉与姜陵之间距离彻底拉开了,这才在一个乞丐的破瓷碗前停下来。
之前不敢说不敢骂的,这会儿一口气全吐出口,居然还挺爽。不过爽完了又觉得空落落的,还有点儿后怕。
越想越觉得有病。
一来那姜陵有病,脾气阴晴不定,动不动发神经;二来自己也是毛病不轻,明知道姜陵脑子有病,还总是不吃教训,见他收了獠牙利爪就以为是只家猫,老是上去撩拨,撩完了又怂。
不仅有病,简直傻逼。
那乞丐见他停在面前不走,于是朝陆卓扬磕了两个响头,道:“愿仙官七星高照、八面顺风、九转功成、十全十美、千秋功业、万古流芳。”
“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卓扬嘟囔着,顺手将二枚铜钱丢入破瓷碗中,问道,“还有别的词吗?”
那乞丐又磕了两个响头,道:“恭喜发财、万事如意、合家欢乐、财源广进、年年平安、岁岁如意……”
“哎行了行了。”陆卓扬承受不起,摆摆手跑了。
身后似乎还能听见那乞丐在念:“长寿百年、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居然还是个有文化的乞丐。
陆卓扬心里头想着事,迎面与人撞个满怀。对方是个脸上长着几枚小雀斑的少年人,陆卓扬只觉分外眼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
那人哎哟一声跌坐在地,陆卓扬自知理亏,压住火气连忙去扶,口中关心道:“对不起啊,你没事吧?”
“你这人怎么走路的?莽莽撞撞。”雀斑少年揉揉屁股,也没觉得多疼,于是教训道,“没什么大碍。下回走路小心点,还好这回撞倒的是我,如果撞了年纪大的人可就麻烦了。”
陆卓扬点头道:“对不起,没有下回了。”
那雀斑少年还算满意,道:“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走了。”
陆卓扬道:“不用去医馆瞧瞧?”
“哪儿那么麻烦。”雀斑少年一摆手,跑了,“后会有期。”
陆卓扬还没反应过来,那少年就不见了。
这都什么事啊。
陆卓扬摇着头继续往前走,又走上一段后,集市便到了头。再让他沿途折返,是万万不能了,于是向人问路,从另一条小路折回了云悦客栈。
正是下午热闹的点,客栈一楼坐满了人,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喝茶聊天。
方天月一早从东市回来,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喝茶,眼尖瞧见陆卓扬,招手道:“师弟,这边。”
陆卓扬循声看去,见是方天月,于是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了。有气无力道:“师兄回来得可早。”
“没见着有用的法器便回来了。”方天月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面前,奇道,“西市不好玩么?见你无精打采的。”
陆卓扬恼道:“别提了!说起来就一肚子的气。我看姜陵那厮一直盯着糖人看,好心问他想不想吃,他竟然跟我生气!还想揍我!”
方天月道:“姜公子生你气,那你又在气什么?”
陆卓扬道:“他能生气我为什么不能生气?”
方天月道:“也有道理。只是师弟请吃糖,姜公子为何要生气?”
陆卓扬别开脸,别扭道:“我怎么知道。”
方天月道:“会不会是以为你在嘲讽他没吃过糖人?”
陆卓扬怒道:“哪会有人没吃过糖人!”话音刚落,他就顿住了。也许那人真的没吃过也说不定。
方天月又道:“雨姑娘曾告诉我……”
话未说完,突见陆卓扬猛地站起身,打断道:“我的房间在哪?”
方天月一愣,将钥匙递给他,道:“三楼二号间。”
陆卓扬接过钥匙,道:“我困了,去睡会儿。晚饭不用叫我。”说罢头也不回噔噔噔上了楼。
方天月一头雾水,自言自语道:“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前脚陆卓扬刚上楼,后脚姜陵便进了客栈。方天月瞧见他,开口叫住他道:“姜公子,请留步。”
姜陵眉头微皱,一派心绪不宁模样,他停下脚步,不耐道:“何事?”
方天月上前几步,与姜陵一同上楼,边走边道:“有件事想问姜公子,瞧你也不像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不知为何要与我师弟一同去西市?”
姜陵道:“你问这个作甚?”
方天月道:“还请姜公子如实相告。”
姜陵也不知当时心中作何感想,只随口编了个理由应付道:“怕他身手太差,被人顺人了钱财而不自知。师尊让我护他周全,我自当从命。”
“原来如此。”方天月道,“在下有个不情之情。不知姜公子能否答应?”
姜陵心情不顺,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想赶紧将人打发了:“说来听听。”
方天月道:“姜公子虽说只是奉师命行事,护我师兄弟二人回山,但能否请你今后对我师弟态度温和一些?我师弟他性格直率,常有冒犯之处,还请姜公子多多海涵,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今日出门时卓扬师弟心情尚且不错,回来却是无精打采。做师兄的,实在不忍见他如此。”
骂人时倒是爽利,怎么回来就“无精打采”了?
姜陵停下,冷笑道:“他心情不好干我何事?”
方天月道:“不是姜公子与他起了争执?莫不是其中有些误会?”
姜陵一顿,嘴上道:“知道了。”心中却道:我管那蠢货作甚。
方天月施一礼道:“多谢姜公子。”
姜陵“嗯”了一声,便不再与他多说。
陆卓扬的房间就在隔壁,动静大些就能听见,回房后姜陵仔细留意了一番,旁边却是安静得很,心中疑惑道:那蠢货莫不是真的生气了?
继而又怒从心起:他一个灵力低微的劣等修士胆敢直戳我痛处,没有出手揍他已经是忍了,居然还敢生我的气?
气完转念再想:莫不是今天凶了些?
平素里师妹师弟也会拿他没吃过糖人糖葫芦作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万万不会与他们置气,只是今天不知为何,竟会如此动怒?难道真的吃炮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