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卓子含含糊糊应了,把花洒丢下,满手泥巴就往身上擦。宸妃娘娘按住他的手,掏出自己精致的绣帕,替他擦着手上的污渍,借机在他的手心写了一个纯字。
宸妃娘娘闪了他一眼,眼里的狠辣,算计,偏偏在一双如溪水清澈的眸子里。小卓子微不可见的颤抖了起来,脑海里浮现出,蛇蝎美人四个字来。
“今晚你家主子若是不亲自来见过,”宸妃樱桃小口里吐出的甜美话语,像是撒娇,“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小卓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满地松软泥土,倒也不觉得膝盖疼痛。
宸妃娘娘把方才脏了的帕子扔在地上,口里和婢女说着什么:“这针线上的人是怎么做事的,明知道我不喜欢牡丹,这偏偏都是牡丹花样。”
声如黄鹂的宫女一句接一句的奉承,“牡丹虽好,花期却是不长,不如月季一年三季俱是花期,要我说呀,笑到最后的人才对得意呢。”
小卓子跪在原地,目送宸妃娘娘远去。
是夜,宸妃娘娘独个儿依靠在栏杆上,手里掰碎了小点心逗弄着一池锦鲤。额上画着一弯明月,淡施脂粉,端的是艳光逼人。
一个没眼色的小太监,弯着腰,带着讨好的笑容凑了上来,“娘娘可是要再帮您取点鱼食?”
宸妃娘娘一脸淡漠,一句不用尚未出口。小太监直起来腰,赫然是端王世子萧裕纯。
“你终于肯来见过了。”宸妃娇笑起来,用白皙的手半掩着唇,拿眼睛溜着萧裕纯。
“月娘,你越来越不懂事了,御花园这样的地方,光天化日之下勾引延昌郡王,你知不知道——”萧裕纯的声音低沉急促。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以后咱们重要的棋子嘛,可是人家进宫以来,好久没见你了呢?”月娘咬着唇,“如果不是这样,你也不会冒险来见我,不是吗?”
“啪——”萧裕纯一掌打在月娘脸上,月娘却趁机握着萧裕纯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萧裕纯薄怒中抿着唇抽回了手,“再有这样的事情,你知道当初我们都是怎么对待叛徒的。”
他捏着嗓子喊着,“娘娘既然用不着奴才,奴才就滚了。”
月娘待在原地,泪珠儿簌簌落下,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的下巴突然被人粗暴的捏住,“呦,谁惹得我们宸妃娘娘不开心啦。”
第四十四章 馒头
说话的是南陵王萧乾深,当今官家的幼弟,当年颇有贤名,奈何出生排名太靠后,几个哥哥一拥而上把朝堂资源瓜分殆尽,没落下什么好。空坐了一个王爷名号的萧乾深大约也琢磨清楚了,行事越发荒诞,斗鸡赌狗包小倌睡戏子吃喝嫖赌无一不沾,官家几次气的要把他赶去封地。
好在南陵王别的本事没有,在太后面前彩衣娱亲的本事倒是全的,抱着太后的大腿干嚎了那么两嗓子,太后心一软就把他留在了京城,连着官家都苦笑着无可奈何。
月娘哧一声,侧头一甩,就把萧乾深的手甩开。
“宫廷当众调戏小嫂嫂,这样不大好吧。”虽然刚刚哭过,面上的妆有几分残了,但是久居人上,那股气势拿出来,倾国倾城的妖妃名头却是配的上的。
“啊——我以为小嫂嫂遣散周围内侍就是为了乾深行这个方便呢,”南陵王摸了摸自己略有胡茬的下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下一个动作不待月娘看清,似是龙抓手的一招,姿势却十分下流,看着就往自己胸口袭来。月娘心头一惊,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向后仰去。本来这一仰就躲过龙抓手一招,奈何她忘了自己喂鱼依在栏杆边,扑通一声,落入了莲花池。
长廊里萧乾深笑的好不快活,“嫂嫂,现在嫂溺,援之以手总行了吧?”言毕真的伸了手出来。
宠冠后宫的宸妃娘娘好不狼狈,浑身湿透,头顶还顶着半片莲叶,头发湿漉漉的披散下来,像是一只斗败的小母鸡,气咻咻一个人在那里喘气。
她兀自站起,也不顾夏日衣裙单薄,露出柔媚的身体曲线,看也不看萧乾深,独自侧身爬上了栏杆,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的一行水印。
萧乾深摸着下巴,看着宸妃娘娘的背影自言自语,“这么好的身手,可惜了……”
却说这厢宋明哲,前番无名村遇险,他眼明手快运气又好,抓住一块浮木顺流而下,遇上水湾浅水区挣扎着爬了上来。出京前潇洒利落的一个儿郎,如今混的比之乞丐好不了多少。灰头土脸不说,衣衫不整,面黄肌瘦,宋明哲很怀疑现在和萧裕纯一个面对面,小王爷定是不能认出自己来。
西风,西风说不定能认出来的,倒不是说感情深浅的问题,而是西风作为职业保镖兼打手,看人都是不看脸的,身形步伐双臂摆动姿势,哪个不是显著的个人特征啊。
宋明哲咧咧嘴,苦笑着柱着木棍往永平城走去。
永平是进入边塞的必经之路,一直以来商业发达,交通便利,周边军队驻扎,设施齐全,遭了灾的宋明哲第一反应也是略微走点弯路,先去趟永平再说。
城门口早早有驻守的卫士上前检查,大约是最近遭灾的人太多,宋明哲上下被搜了一下,没有携带武器就轻易被放进了城。
宋明哲走在黑洞洞的城门里,他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他以为他会看见繁华的商业街,自己可以找一家医馆打打下手,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吃顿饱饭。但是映入他眼帘的却完全不是他想象的模样。
两边商户没有几家开门的,多是关门大吉,行人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看到宋明哲一副流民的模样,纷纷侧身避之不及。
宋明哲头上当当当亮起好几个问号,说好的永平人乐善好施呢,自己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宋明哲往前走了走,感觉两边紧闭的门里,似乎都有眼睛在窥探自己。宋明哲好容易找到了公用取水点,压了半天,取了半池清水,把脸上污泥洗去,露出白净讨喜的小生模样。
洗干净手脸的样子要比要饭花子好得多,没走两步路就遇到了好心的老妈妈。
“太好喝了……”宋明哲连喝三碗小米粥,差点撑破了肚皮。
孙母笑眯眯在一旁手磨黄豆,“我儿子和你差不多大,这两天不在家,他也是这么能吃的。”
宋明哲摸了摸鼓起来的肚皮,琢磨马上应该干点什么把伙食费还了,挑水?砍柴?还是帮忙磨黄豆比较现实一点?
正说着呢,一个劲瘦的黑皮少年一头汗冲了进来,“娘,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
手里捧着的是半袋白面,官家把盛世天天挂在嘴边的,但是白面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还是珍贵的食物。黑皮少年警惕的看着宋明哲,宋明哲挤出一个笑容,四指并拢,打了一个招呼,“嗨——”
“你是谁?”少年把白面口袋藏在了身后,孙母放下了手上的石磨,站起来解释,“下面几个村子遭了水灾,这个少年是逃荒来的,说是帮咱家几天忙,算是伙食了,你老说外面做事人手不够,他去帮帮你也是好的。”
少年名叫孙浩,小名叫浩子,这孙浩把宋明哲上下左右打量个遍,宋明哲沉默的挽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只手臂上精致的纹身。前世遇到人怀疑自己的身份,都是亮身份证,亮医师执照,再次也是医院铭牌,现如今已经沦落到秀*的程度了吗。宋明哲自我检讨了一炷香的时间。
少年勉强哼了一声,“明天你一起来帮忙吧,若是帮了倒忙,信不信我揍你?”说完亮了亮自己的小拳头。
宋明哲面对比自己小了好几岁孩子的威胁,一个劲儿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宋明哲多年来一直保持着这个优良的品德。
天空最后一丝亮光,孙母舍不得费灯油,坐在窗边眯着眼睛给儿子补衣裳。
“大婶,我看这外面街上的气氛不大对啊,这里是发生了什么吗?”宋明哲询问着,孙母一拍大腿,“这世道乱了,先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流民,专抢大户人家,好好的店铺都被他们洗劫一空,说是那些小店老板坏了良心,眼睁睁看着灾民挨饿,见死不救,活该下十八层拔舌地狱。”
“其实啊,街坊领居这么多年,谁都是小本生意挣个生活的,哪里像现在都不敢开门的,卖的豆腐也只敢卖给熟人。”大约是这些牢骚憋屈太久了,孙母停下手里的活儿,碎碎念了好半天。
宋明哲正要开口,孙浩已经重重咳了一声,“娘,你怎么能这么想,那些大户人家吃的米,用的棉,穿的丝,哪样不是我们下层人种的,凭什么我们自己种的米我们自己吃不到,偏偏在别人家的狗肚子里!”
儿子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孙母瑟缩了一下,转移了话题,把手里的衣裳在儿子身上比划了起来,“你比去年要高的多了,去年的衣裳改起来麻烦了,哎呀,你靠近点,我再瞅瞅。”
宋明哲看着方才意气风发的少年黝黑的脸皮里透出羞赧的红,母子俩窗下不经意的互动,让他想起远在京城的婶婶,不知道婶婶和乾宝过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