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暖放下作业，何丽雯镜片后的眼神犹豫不定，几番欲言又止, 还是什么都没说。
迟暖转身回教室。
教室里一如既往地喧闹，她习惯成自然，与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先去看顾宁姿的位置。
顾宁姿的椅子空着，桌上却被周达茂堆满乱七八糟的课本。她不来，她的课桌立刻就被他霸占了。
上学期这种情况也很常见, 但这次却说不出地扎眼。迟暖直直走过去, 把周达茂占在顾宁姿课桌上的书全扫到了他自己那边。
书本撞书本, 好几本书都被推飞出去, “啪啪”数声, 砸到地上。
“……”周达茂懵头懵脑：“班长，你干啥？”
迟暖：“你别占她位置。”
周达茂：“她都不来了这个位置我占怎么了？惹到你？”
迟暖：“对，惹到我。”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同学全部面面相觑，赵菁菁立刻拉着迟暖回座位，杜敏捡起周达茂掉落的书本，数落他：“你干嘛？嘴这么贱，会不会好好讲话？”
周达茂忍了忍，没忍住：“靠！……班长好凶。”
迟暖在位置上坐下，徐丹要说什么，可是看到她沉沉的表情，什么都没敢说。
晚自习，周达茂给迟暖带来一杯热奶茶赔礼道歉。
“怨我，我做错在先，班长大人消消气呗？……不过大佬转走，这事儿总不赖我吧？我给她当同桌，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不敢得罪，供她差遣鞍前马后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说了，她不来我们一中上学，我心里还空落落的呢，她不罩着我，我学校里走着都没安全感。”
迟暖抬头，瞥他一眼。
“……行吧”，周达茂挠着脑袋，“总而言之，她的课桌我不碰，我不碰总行了？”
迟暖把奶茶给了徐丹。
周六，薛玟来寝室接她们一起出去吃晚饭，这是除夕夜就定好的事情。
地点安排在一家私房菜馆，环境和风味在云城是数一数二的好，徐丹她们吃得赞不绝口，直说下次还要来。
薛玟听了，只是笑。
饭后五人沿着菜馆后的护城河河堤散步消食。元宵节刚过，河堤上悬挂的灯笼还没有撤走。徐丹磕磕绊绊地读绑在灯笼上的字谜，杜敏哈哈大笑，笑她语文太烂，识字不清。两人一言不合，厮闹起来。
迟暖回头，薛玟搭着扶栏在抽烟。
迟暖向她走去，薛玟听见靠近的脚步声，转眼看见迟暖，条件反射去掐烟。
谁知迟暖却问她：“能给我一支么？”
薛玟：“……”
“不吧。”薛玟弯起嘴角，“我们去猜谜比较好。”
后来薛玟把她们送回学校，迟暖和室友们一起走进校门。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照例给迟青川打电话。等待声中，迟暖听见薛玟在喊她名字。
她回过头。
薛玟在车上说：“再见啊。”
迟暖向她挥挥手，薛玟笑了，然后车子就带走了她。
迟青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电话，迟暖只听见那端小梧桐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她听得揪心：“小梧桐怎么了？”
“我刚给他洗衣服，他从床上滚下来了，我看看……额头摔红了。”迟青川说着，出声哄小梧桐。
迟暖：“嫂嫂没在家吗？”
迟青川：“嗯。”
他没说岳芸去哪里，也没说她去做什么，只是一个“嗯”字，迟暖直觉不太对，又不知该怎么问。
和室友们回寝室后，各自洗漱，迟暖看书到夜深，实在撑不下去了，才趴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徐丹在床上尖叫：“不会吧！薛玟真的出国留学了！？”
大家的瞌睡都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惊散，迟暖和杜敏赵菁菁一样摸出手机。五人群聊里，凌点过，有薛玟的信息。
一张飞往国外的登机牌照片。
“本来想当面和你们讲，又觉得太矫情了，就不和你们告别啦，反正以后还会见。”
“晚安。”
“我的朋友们。”
迟暖起床刷牙，水流的哗哗声中，室友们都在讨论薛玟的事。虽然一开学就隐约有过耳闻，但还是唏嘘不舍。
徐丹的声音听上去不是很清晰：“薛玟好歹还让我们知道了，另外那位一声不吭就玩消失，前几天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昨天直接是号码注销了。……这，这也太没有同学爱了吧？”
迟暖刷牙动作不停，洗过脸，坐到书桌开始做题，做了一上午题后，她给手机插上耳机线，坐进床铺深处。
“你在拍我么？”
“我在拍我正经交往的女朋友，你是吗？”
“我是啊。”
迟暖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她按下暂停，画面定格在顾宁姿温柔的笑脸上。
她伸指，轻轻碰手机屏幕。
……顾宁姿，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好吗？
你说的明天什么时候才会来？
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
时间悄然而过，又到五一假期。迟暖乘车从学校回家，一楼的住户做了很辣的菜，那股呛人的辣味飘散在空气里，迟暖的眼泪从进了门洞就没停过。
上了六楼，她躲进门里，感觉才稍微好了一点。
季先生抱着小梧桐，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暗，客厅里没有开灯，小梧桐趴在季先生怀里，睡着了。
“……”迟暖放下书包，走过来：“季先生？”
季先生点头，迟暖把小梧桐小床里的毛毯抖开，季先生笨拙地把他放进去。
小梧桐一沾床就睁开眼睛，季先生头大地又要去抱，迟暖止住他，弯下腰凑到小梧桐脸颊边，贴着他的脸，手心在他身上轻轻拍。
小梧桐的眼睛慢慢又闭上。
一直到他睡踏实了，迟暖才站起来。
“季先生，怎么是你在这里？我哥呢？”迟暖想去给季先生倒杯水，季先生拉住她，把她按坐在沙发上。
迟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季先生拉了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你哥有些喝醉，在房间里睡觉。”
迟暖闻言起身，要去看迟青川，季先生又让她坐：“你听我说，你哥和岳芸离婚了。”
迟暖眼中的神采，因为这句话，逐渐泯于黑暗。
“前几天的事，他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一直念叨着，怕你对他失望。”季先生不疾不徐，“暖暖，你不小了，希望你能理解你哥哥的决定。”
迟暖说：“嫂……她不要小梧桐的吗？”
季先生说：“抚养权在青川这里，她什么都没争。”
迟暖没有再问。
顾宁姿、薛玟，现在是岳芸，她的身边不断有人离开。或多或少，都是给她带来过温暖的人。
季先生走后不久，迟青川醒了。还要照顾小梧桐，他没敢喝太多，但是也难免头昏脑涨。扶着门从房间出来，看外面一片漆黑，他摸到墙上的开关，把灯开了。
小梧桐在小床上睡觉。迟暖把小床推到了沙发边，她躺在沙发上，胳膊搭着床栏。
迟青川向沙发走去。他本来以为迟暖也睡着了，走近了才发现她睁着眼睛，他低头问她：“暖暖，季先生走了？”
迟暖：“刚走不久。”
迟青川：“噢。我……”
迟暖从沙发上起身，积蓄的泪水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哥哥，为什么有些人会离开？这个世界除了死别，为什么还有生离？”
迟青川动了动唇，还未出声，迟暖顾自说下去：“那一定是有理由的，是不是？或许是身不由己，或许是有更好的选择？也可能是缘分太浅了，所以才走不到白头。……可是小梧桐要怎么办？他还这么小……”
迟青川的手心落在迟暖头顶上，他重重叹了口气：“别担心。哥哥能把你带大，当然也能把小梧桐带大。……暖暖啊，你一直是哥哥的骄傲来着。”
迟暖抱住迟青川的腰，眼泪把他衣服都濡湿了，她说：“哥哥，我心里难受。”
迟青川揉了揉她的头发：“会好的。”
小梧桐最近的生物钟全乱了，酣睡到晚上九点多，一觉醒来，玩到零点过才肯再次入睡。
迟暖把手机调到最低音，反复看顾宁姿的照片和视频。
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点开顾宁姿的微信头像，一个字一个字给她敲信息：
“顾宁姿，给我糖。”
消息犹如石沉大海。
迟暖一晚没睡好，天刚蒙蒙亮，小梧桐就醒了。踢腿练嗓，吧唧吧唧咂嘴，还学会了爬人身上拍脸。
迟暖抱着他出来，给他喂过一顿奶，看外面天气不错，推着推车带他出门遛弯。
沿着街道慢慢走，戴着小帽子的小梧桐东张西望，小腿一蹬一蹬的，喉咙里“喔喔”有声。
迟暖说：“小梧桐，姑姑。”
小梧桐：“喔——”
路边有家新开的早点铺，一大早，排队的顾客就排了长龙，把步行的道路上堵得水泄不通。迟暖推着小梧桐从人群缝隙里挤过，好奇看了几眼，应该是家网红铺子。
停在小公园的桥边，迟暖给小梧桐喂了点水，一大一小两个吹了会儿凉爽的晨风，太阳渐渐升高了，迟暖推着他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