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虽说章太傅让阿奴于今日辰时在威武军门等他,但这三天来,经过缜密的思考之后,章太傅觉得事有不妥,所以并没有把这个事情放在心上。
一来,那天章太傅之所以做出那个决定,是因为当时灵光一闪,想到节度使大人日理万机,身旁却没有一个惬意的侍婢。阿奴懂事又知书达礼,如果将他培养起来,呆在节度使大人身旁服侍,章太傅觉得,或许可以帮大人消疲解劳。然而,在章太傅的眼里,阿奴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跟他自己的儿女们差不多大。想到这个,章太傅于心不忍了。
二来,章太傅认为,那小男孩挂在嘴边的知恩图报只是说说而已,他拿了钱回家之后,兴许会改变主意。这一点,章太傅还真是错了,他没想到阿奴虽然还是个小男孩,但果真是知恩图报、遵守诺言。
三来,章太傅也曾想,就算那小男孩如约来到威武军门等自己,他也将选择视而不见。因为他心里明白,节度使大人的身旁可是个龙潭虎穴之地,自己若果真将阿奴送入,那就是一手把他推进这个万丈深渊。
所以,章太傅认定,自己若是遵守这个约定,对那小男孩而言,兴许并非一件好事。这样想过之后,章太傅便将这个事情抛之脑后,不论阿奴是否如约前往威武军门。
然而,今日辰时,当章太傅坐着八人大轿经过威武军门时,他还是下意识地朝轿子外面看了几眼。或许,他只是想确定,那小男孩是否会如约来到这里等他。
章太傅坐在轿子里,朝左右两边的窗口外东张西望了一会,像是在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亏心事。他此时多么希望,那小男孩不会出现在他的眼前。但就在威武军门前的墙角下,章太傅还是极不情愿地看到了阿奴的身影。
阿奴焦急而彷徨的颜色,使得章太傅犹豫起来,是否放弃原本做好的决定。他让轿夫停了下来,自己静静地坐在轿子里思索了几秒钟。章太傅这么大年纪了,从没有这么纠结过一件事情,好比是第一次让他做一件坏事,内心充满了挣扎。
算了吧,思索不出一个结果来,章太傅索性保留了之前的决定。他让轿夫继续前进。就在此时,他注意到了那小男孩的眼神中透露出的落寞和不安。
轿子继续前行,通过威武军门。章太傅朝着后面的窗口,继续张望着。只见那小男孩仍然坚定不移地目送着自己的轿子。章太傅仿佛看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目光,那是在逆境当中,仍然永远心存希望的目光。
就在这个瞬间,章太傅改变了主意。他让轿夫再次停下了前行,并且落了轿。章太傅走出轿子,朝威武军门外的阿奴招了招手。
当阿奴认出是恩公朝自己招手时,他欣喜若狂,急忙一路奔跑到恩公的面前,说道:
“阿奴拜见恩公大人。”说完,正要下跪行礼,却被章太傅的双手及时托住。
“阿奴姑娘不必多礼,你我也算有缘,今后大不必叫我恩公大人,我姓章,官职是太傅,你就叫我太傅大人就好了。”章太傅说。
“是,太傅大人。”阿奴说。
“嗯,你且跟我来,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谈。”章太傅说着,吩咐轿夫自行离去,他便和阿奴一起朝着都督府门走了去。
“你母亲的后事都操办妥当了?”章太傅问道。
“谢大人关心,我的母亲已入土为安了。”阿奴答道。
“你为何如约前来威武军门,难道你当真要把自己的自由给出卖?”章太傅不太客气地问道。
“太傅大人,我阿奴年纪虽小,但还是懂得知恩图报、言出必行的道理。我固然觉得自由很重要,可是怎么能够为了自由之身,成为一个言而无信、知恩不报的人。”阿奴说得振振有词,已经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少女了。
“说得很好,我问你,你可知前方有重兵把守的是为何门?”章太傅又问道。
“阿奴从未曾到过此处,并不知晓。”阿奴老实答道。
“那门叫都督府门,你可听说?”
“阿奴听母亲说过,都督府是福州的军政重地。”
“说的没错,但又不对。”
“请太傅大人赐教。”
“唐开元十三年,福州升为都督府。唐干宁四年,福州升为威武军。可那曾经的宣武军节度使,后来的梁王朱温,现如今荒淫无耻地篡唐称帝,改国号大梁,唐朝已经宣告灭亡。这都督府也就不是原来的都督府。你可知这都督府门里面是什么地方?”
“阿奴听别人说过,是威武军节度使大人的府邸。”
“没错。我问你,你可愿意当一名丫鬟?”
“既然已经卖身,那便是做牛做马,阿奴也都无怨言。”
“说的倒是很好,如果要你今后在节度使大人的府邸里服侍大人,你可有心理准备?你可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阿奴不懂,还请太傅大人费心指点。”阿奴说着,噗通一声跪在了章太傅的面前。他心里明白,自己算是遇到了一位大贵人。
章太傅牵起阿奴,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章仔钧说道:
“你大可不必心急,他日安排妥当,我再带你进宫不迟。今日你可先到我的官邸去,遵义坊你可找得到?”
“知道,去西湖的时候要经过遵义坊。”
“嗯,我还有要事前往节度使大人的府邸,你拿着我的信物,自行到遵义坊的章宅。我的正室练夫人回老家祭祖扫墓了,所以你只能去见我那侧室黄夫人。他虽然有写刁钻无礼,但只要看到这信物,他便会好好安顿你的。”
“是,阿奴谢过太傅大人。”
告别之后,阿奴目送着章太傅走进了都督府门。他朝着府门内张望了几下,好像迫切想看看那气势恢宏的金鸾凤殿是个什么样子。
阿奴听章太傅的话,回头走出了威武军门,朝西湖方向的遵义坊走了去。
遵义坊一带都是高级官员的官邸。阿奴一路走来,看到了黄宅、徐宅和翁宅。
之后,阿奴便看到了章宅。
章宅的门口有士兵把守,阿奴拿出章太傅给的信物,递给守门的士兵,说道:
“这位大哥,太傅大人让我来找黄夫人,这是信物。”
士兵接过信物,说道:
“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
一会儿,士兵出来,说道:
“黄夫人在后寝正忙着,你跟我进来,在前堂等候吧。”
第28章:误闯汤泉池
阿奴于是跟着士兵,第一次走进了一座如此豪华庞大的大宅子。
一个声音传来——“是谁找我呀,老娘我这几天可是累坏了!”
话音刚落,内寝走出了一个身形臃肿的女人,此人便是黄夫人。
阿奴赶紧回答道:
“恕阿奴冒昧登访,打扰夫人了。”
“打扰那是必然的了,就怕是屁大点的事情,白白浪费我外出郊游的宝贵时间!说吧,是什么麻烦事?”
没等阿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黄夫人说一遍,黄夫人便不耐烦了。
“行了行了,我已经听出是什么屁大的事了,正巧这些天奶妈们都回乡下扫墓祭祖了,你就先顶个缺吧。”
说完,黄夫人叫来了管家,给阿奴安排到了一个丫鬟的房间。
当日傍晚,阿奴独自走在章太傅家的大宅子里,竟不小心迷失了路。这一迷路倒是让他偶然撞见了一位命运之中的有缘人。这算是他们的第二次偶遇吧。
原本管家安排了阿奴的住宿之后,说是先去帮他问问黄夫人,给阿奴安排个什么差事,然后再抽个空带阿奴熟悉一下章宅的环境和布局。
可是,这管家就像是那黄鹤楼的黄鹤,一去不复返了。害得阿奴一个人呆在屋子里,闷都闷坏了。
本来屋子里还住着一个丫鬟,只是今天恰好出门办事去了,这就更让阿奴一个人在空屋子里闷得慌了。
这管家姓李,是当年黄夫人嫁给章太傅做二房时,跟着黄夫人一起到章宅来的,所以归根到底算是黄夫人的人。
李管家安置完阿奴后又去见了黄夫人,表面上是问问给阿奴安排什么差事,实际上是想探探口风,看看这个阿奴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独自拿着老爷的信物跑上门来了。
当黄夫人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哪里缺人就让他填补哪里,哪个事情没人做让他去做就是了。
黄夫人这么一说,李管家算是听出了点意思,别说亲自抽空带阿奴熟悉一下章宅的环境和布局,就连带路的下人都懒得给阿奴找个,早已完全把阿奴晾在一旁了。
这样就导致,闷坏了的阿奴独自走在大宅子里,迷失了路。
阿奴走出门,见到两个丫鬟,年纪和阿奴相仿,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两个丫鬟手里拿着一些男人的衣裳,像是刚换下来要洗的。他们的头顶上,都戴着两朵花儿,只不过一个戴着的是红花,另一个戴着的是蓝花。
“两位姐姐,我是新来的,请问在哪里可以见到管家?”阿奴十分有礼貌地问道。
“管家?你指的是哪一个?”其中那个头戴蓝花的丫鬟反问道。
阿奴纳闷,难道管家还不只刚才那一个?另一个头戴红花的丫鬟见阿奴迟疑,便问:
“我们这儿有两个管家,一个是练夫人身边的孙管家,一个是黄夫人身边的李管家。”
阿奴这才明白,说道:
“我见的是黄夫人,想必就是李管家了。”
那两个丫鬟听了相视对看后,噗嗤一笑,然后那头戴红花的丫鬟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