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瑾荣不惧近在咫尺的闹事生员,上前扶住想要行礼的卫国侯。
长孙猛也被姬瑾荣唬住了,就势往姬瑾荣一拜:“陛下!”
姬瑾荣是从一个叫何泰的内侍那里听到这边的事的。
何泰是个伺马太监,一大早就在马房忙碌。马房正巧邻近这个城门,这何泰第一时间听到动静,心中急切,竟找上了姬瑾荣。
原来何泰这伺马太监曾经也是个读书人,可惜继母不愿付束脩,竟将他发买了。
后来阴差阳错净身入了宫,他靠着养马的本领得了伺马太监的差事。原想着安安分分在马房过一辈子,结果却听到了这样的事儿。比起别的内侍,他懂的东西比较多,知道事情利害。在听完卫国侯那番泣血般的话之后,何泰不再犹豫,直奔姬瑾荣寝宫求见姬瑾荣。
如果是“原主”的话,肯定不可能管这事,可姬瑾荣听到以后却无法坐视不管。
等何泰说完了,姬瑾荣命人取来冕冠戴上,坐上步辇前往宫门。
看到卫国侯那明明已经颤颤巍巍却犹自挺直的背影时,姬瑾荣想到了许多曾经挡在自己身前或者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既然他取代了“原主”,这一切也是他应该去承担的。
这段时间姬瑾荣已经笼络了一批内侍,一来是为了清除曾经欺负“原主”的那些家伙,二来是为了不至于眼瞎目盲,对外面的一切一无所知。这个卫国侯所做的一切无愧于“忠君卫国”四个字,连自己的长孙都送到禁军中来保护原主这个“亡国之君”。
不管怎么样,他无法心安理得地把担子压在卫国侯这个垂暮老人身上。
亡国之君吗?他不会坐以待毙!
姬瑾荣见学子隐隐往其中三四个人靠拢,知道这几个人在学子中颇有威望。他指向其中三个人,说道:“你们说。”
见姬瑾荣一下子挑出这么三个人,学子们都静了下来。
那三人被钦点出来,也是忐忑不安。姬瑾荣透亮的眸光落在他们身上,让他们觉得就像被无数尖针利刺扎着一样——就像、就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字。其中一人终归没扛住,弯膝跪地,向姬瑾荣行了一礼:“陛下。”
学子们终究还小,并非心存反意,只是年少气盛容易被煽动。一个人跪下了,其他人也齐齐跪下了,垂下脑袋齐声喊道:“陛下。”
姬瑾荣察觉卫国侯手掌微微颤动,给了卫国侯一个抚慰的眼神,才仔细聆听学子们的叙述。
听完他们的话,姬瑾荣心中已有了计较。他说:“回去吧,朕,已知晓。”
见有人还想说话,旁边的何泰替姬瑾荣开口:“尔等聚于宫门,难道不是为了上达天听!”
学子们恍然回神。
是啊,聚于宫门,可不就是为了上达天听?既然陛下都出来了,也不怪罪他们闹事,他们当然该散了。学子们三三两两地叩谢,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姬瑾荣突然又指着其中六个人,说:“你们,留下。”
那六个人汗出如浆,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了回去:“陛下,我们——我们只是被人唆使利用了!”
姬瑾荣淡淡地说:“你们,怕什么?”他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替你们的——同伴——收尸。”
姬瑾荣刻意强调的“同伴”两个字让那六个人更不敢起身。早知陛下如此圣明,他们绝对不会答应对方做这种事。谁知道那些箭下一刻会不会射到自己喉咙上?
学子们还没散开,这个年纪的人说糊涂比谁都糊涂,说聪明又比谁都聪明,见此情景什么都明白了。
他们被这几个家伙利用了!
所有人狠狠瞪着那六个人,有心冲上去拳打脚踢一顿,又想到姬瑾荣还在。他们在原地跪下,满面羞惭:“陛下,是我等糊涂,误中贼人奸计。”
姬瑾荣没再多言,只和煦地朝他们点点头,转身走入宫门。
学子们再次齐声开口:“恭送陛下!”
宫门一关上,姬瑾荣让人抬来软轿,并吩咐何泰:“宣,太医。”
说完了,姬瑾荣才转头看向卫国侯。
卫国侯说:“陛下,臣有一事要说——”
姬瑾荣说:“不必。”他目光平和,“朕知道。”
卫国侯眉头一跳。
姬瑾荣说:“那三支箭,是您,”他顿了顿,望着卫国侯,缓慢却平稳地把话说完整,“——是您,吩咐的。如果是我,我也会,这样做。”那种情况下只能快刀斩乱麻,决不能让他们乱起来。
卫国侯心中一震。
他又是欣慰又是痛惜。
欣慰的是新皇有洞明一切的能耐,痛惜的是以前新皇什么都不做,应该是为求自保啊!
卫国侯怒声痛骂:“那镇南王果真是乱臣贼子!只为李祭酒前些日子骂了他一句‘汝之贼心,路人皆知’,他就这样栽赃陷害李祭酒!”
姬瑾荣说:“不是。”
如果他是镇南王,绝对不会做得这么蠢。
这事不过是有人想来个一石三鸟之计罢了,不入流的小计谋,上不了台面,绝不是镇南王那种枭雄般的人物会使的。
卫国侯一愣。
姬瑾荣笃定地重复:“不是他。”
此时一把淳厚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从姬瑾荣身后传来:“陛下圣明。”
第3章 收服草根蛮王(三)
姬瑾荣转过身,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此人腰肩挺括,五官硬朗,皮肤被漫长的军旅生涯晒成了古铜色,漂亮的肌肉仿佛要从铁甲中挤出来——竟是众人口中的镇南王。而他身边跟着一匹火红色的马儿,看起来还没成年,可是目光炯亮,足蹄有力,瞧上去是匹顶好顶好的马!
姬瑾荣“借用”原主的身体之后,也练了几次骑射,对这项以前根本不能碰的事情十分热爱。
这些天姬瑾荣特意了解过不少关于马的事——正是因为和他有过几次接触,何泰才敢直接找上他。思及正事,姬瑾荣把目光从红马那边收回,转回镇南王身上。
对上姬瑾荣扫过来的眸光,镇南王头皮微微发麻。他单膝跪地,对姬瑾荣行了一礼:“陛下。”
在见到镇南王的那一瞬,姬瑾荣有些恍惚,仿佛看到魏霆钧站在自己面前。
可见镇南王朝“自己”行礼,姬瑾荣又回过神来。
如果是魏霆钧的话,绝不会向他以外的人行礼。
如果魏霆钧在这个世界里不是人人口中野心勃勃的镇南王,那会是谁?
姬瑾荣想说“不必多礼”,却发现结巴的毛病又犯了,只能上前伸手虚扶一下:“不必。”
长孙猛诧异不已。
镇南王是有名的杀胚,身上的煞气连他都害怕,没想到平日里胆怯无比的姬瑾荣居然敢上前去扶镇南王!姬瑾荣刚才的表现已经够让他吃惊了,这下简直让他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下一刻,长孙猛虎目圆睁,简直目瞪口呆。
姬瑾荣也呆住。
姬瑾荣原是虚扶,压根没碰到镇南王。没想到镇南王是个实在人,铁钳般的大掌着着实实地抓上来,把他的手掌包裹在掌心,任他如何挣都挣不开。
等镇南王站起来了,他才发现镇南王比自己高大半个头,他只到镇南王的鼻子那么高。
眼看镇南王还抓住自己的手,姬瑾荣斥道:“放肆!”
镇南王松开手:“是臣鲁莽,请陛下恕罪。”认错是认错,那饱含侵略性的目光里却没有半点悔过之意。他朗然一笑,“臣只是心中欢喜。”
姬瑾荣心头跳了跳,眼底掠过几分迷惑。
镇南王理所当然地解释:“欢喜陛下对臣的信任。”
姬瑾荣让长孙猛将卫国侯抬上软轿,去让太医为卫国侯看诊。
见镇南王没有退下的意思,姬瑾荣挣扎片刻还是开了口:“南行剿贼,可还顺利?”原主虽然不通朝政,镇南王的去向却还是清楚的。
镇南王只落后姬瑾荣小半步,身上传来明显的血腥味。姬瑾荣看向镇南王的银甲,发现上面泛着殷红血光,竟是连血都没擦。
镇南王说:“一切顺利,已剿灭贼首。”他悄然靠近,几乎与姬瑾荣紧贴,“臣从南门归来,听闻陛下亲临北门就赶了过来,连甲衣都来不及换下,唐突陛下了。”
姬瑾荣:“……”
你真要觉得唐突,其实可以不用走这么近的!
可镇南王这话说得忠心耿耿,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姬瑾荣没法说什么。他只能说:“有心了。”
镇南王将红马牵到姬瑾荣面前,说道:“这匹马是臣从北边得来的,本想着觐见陛下时再献给陛下,现在既然见到了,不如陛下就先用它代步吧。”
姬瑾荣实在喜欢这匹红马,点点头说:“好。”
镇南王眼底微微含着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他牵着红马,灼热的目光始终凝在姬瑾荣身上,口中的话题却换了一个:“国子监此事非常蹊跷,如果陛下信任臣,臣愿为陛下分忧。”
姬瑾荣安静下来。
这事虽不是镇南王做的,可也改变不了镇南王权倾朝野的事实。镇南王给他的感觉很不对味,那目光像是钉在他身上似的,和以前魏霆钧给他的感觉很像,但又比魏霆钧放肆得多,就好像用视线在奸淫他每一寸身体。
这个认知让姬瑾荣呆了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