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不过是面儿上好看罢了。
皇后孔佳琪乃是孔家二房的嫡长女,和成帝可谓是同甘共苦,相互扶持过来的,因而深得成帝敬重。皇后育有一子一女,正是二皇子沈元丰和大公主沈清芬。而其下四妃,乃是德妃、庄妃、贤妃、淑妃,此后便是嫔、贵人、答应等。这其中,最得宠的便是淑妃孙意真,她为人通达机变,待成帝温柔殷勤,体贴小意,因而无论进了多少新人,一月里头总有那么七八天是她的。淑妃所出,就是得登大宝的三皇子沈元祐,并三公主永昌郡主和四公主永安郡主。大皇子沈元寿生母乃是恪嫔,原是从七品吏部给事中纪成浩的庶女,因当时身为太子妃的孔佳琪一直无所出,故而纳了几名淑媛,不意此女一举得男,诞下了大皇子。当是时,成帝膝下犹空,朝野物议纷纷,这大皇子来的正是时候,方一出世,人心即定,因此成帝不免偏疼几分,虽恪嫔生性胆小怯懦,不甚得他喜欢,大皇子却能圣宠不衰。四皇子并五皇子,皆是低等妃嫔之子,虽则天家血脉,他人不敢欺辱,然因成帝不上心,是以在宫中总像是隐形人一般。
大皇子今年二十,二皇子十九,三皇子十八,四皇子并五皇子皆是十六。其中,大皇子、二皇子并三皇子皆已成婚,且入朝办差,四皇子与五皇子也将选妃。大皇子居长,二皇子乃是嫡子,三皇子则是朝野上下皆有数的贤明能干,且母妃得宠,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不问可知了。
沈宝璋披衣推门而出,站在廊下,笑吟吟拈下一朵腊梅,揉碎了随手扔在一边儿:傅茂行最看重的是什么呢?陈信芳么?不,这样的世家子弟他看得多了,骨子里都是一个模样儿,把家族兴盛看得比性命更贵重些,倘或是教祖宗基业折在自个儿手里,那真个是做了鬼,也不得安生的。
上辈子,傅茂行押错了宝,累的安国公府满门抄斩,傅家香火断绝不提,竟是到死也要背一个附逆的名声,史书上都得记一笔,这才是傅茂行耿耿于怀的心魔。一切重头来过,傅茂行自然要想尽办法推大皇子上位,博一个从龙之功,不仅是要改了傅家的命数,更要光宗耀祖,定下傅家百年基业。
为何不选三皇子?那可是圣心所属,真龙天子。前世大皇子起兵攻打皇宫,皇帝连圣旨都拟了,只待大臣宗亲奉诏即可,哪想三皇子奇兵天降,扭转乾坤,此后皇帝禅位,新皇登基,傅家自然就阖族尽墨,俱都是逆党了,下旨的就是新皇,现在的三皇子,算来是最大的仇人,怎么能替他效力呢。
沈宝璋可没这个忌讳,决意去投了三皇子,同傅茂行见招拆招,非要他落得个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不可。又一想,自个儿这身份…….登时黛眉锁轻愁,徘徊思忖起来。
恰此时,沈信过来传话:“王爷宣召,请沈公子速去前儿滴翠亭。”
那滴翠亭乃是前院儿假山旁小湖中湖心岛上一个四面通风的亭子,雕栏画栋,檐牙高啄,四角挂着四个金丝雕花的铃铛儿,风一吹,叮铃铃作响,自成曲调,分外悦耳。
两人往滴翠亭去,因催的急,沈宝璋险摔了一跤,没奈何,沈信一俯身把他抱了起来,飞身而去,几次纵跃便到了。
沈昭华与另一人正对坐饮茶,见得这一幕,登时沉下脸来,虽知是情理之中,亦不过是些微小事,然心底诸般不喜,恶念丛生,俱是对着沈信,幸而他心性强大,生生按下了,没有当场发作。那人乃是个士子,三十许的年纪,两鬓已有了星星白发,眉目端正,虽只得清秀而已,却自有一番儒雅风度,令人心生好感。
沈昭华亲去迎了沈宝璋,携了他手,领他到自个儿身侧安置了,指着那人道:“这是知返阁主人,屈垂文。”又对屈垂文道,“这是我新交的好友,沈宝璋沈贤弟。”又道,“宝璋他人品贵重,天资聪慧,我一见就心生喜欢,相处几日,当真是越看越爱。今儿个见一见,也叫你羡慕我能得这么个可人儿。”
屈垂文只看着他笑,品着茶,待他停了口,方才道:“哈,慈仁,你我相识多年,我倒还不知你也有这般多话的时候。”又对沈宝璋颔首为礼,“在下屈垂文,表字扬采,不知贵庚几何?”
沈宝璋心里已有了几分明了,还礼道:“余已然虚度十六年光阴。”屈垂文便抚掌笑道:“为兄虚长你十五岁,托个大,喊你一声沈弟如何?”
“自是极好,”沈宝璋笑道,“屈兄但请吩咐,在下无有不从。”
沈昭华在一旁听了,执壶倒了一杯茶,推倒沈宝璋面前,沈宝璋便双手端了,送到屈垂文面前,屈垂文接过了,笑道:“嗳呀,这可是荣王殿下倒的茶,我必得好好儿品一品的。”又问,“可取了字号了?”
男子二十而取字,沈宝璋才十六,自然是无有的,且字号必得尊长所取,沈宝璋十四遭逢大变,孤零零一个人到处漂泊,哪里来的尊长,故摇摇头,答道:“尚未取字。”
沈昭华见他神情黯然,料想他必是想起了这些年无依无靠的生活,大为心疼,忙道:“不若你我为宝璋拟一个。”
“哈,那以你我哪个为准呢?”屈垂文手里捏着的湘妃竹绫纱山水画折扇一下子打开了,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狐狸眼,饶有兴致地望着两人。
“自然是看宝璋喜欢了。”沈昭华理所当然地回道,沈宝璋听了,却是不由得凝目过去,只见他说得不假思索,双眸灼灼地回望着自己,便把脸一低,悄悄儿露出一抹笑意来。
屈垂文却是个心思灵透的人物,这么一扫,心里已有了成算,心道:“咳,荣王这回可真是栽啦。”他也坏,只想着看沈昭华的笑话,可不打算说出来,就假作思索,偷眼打量两人,就只见沈昭华只顾定定地看着沈宝璋发呆,简直成了个石雕,而沈宝璋则正襟危坐,可那一对儿白玉样的耳朵尖儿,红彤彤好似滴血,两个人俱都往两边挪了挪,手都不曾碰上一碰。屈垂文简直要笑出声儿来了--------这般纯情,当真是天下难有了。
眼见得沈宝璋极不自在的样子,屈垂文咳了一声,折扇一敲手心,笑道:“我得了。宝璋原是美玉之意,与之相对,不若取‘琬琰’两字,所谓‘怀琬琰之华英’,‘今倥偬之际,忽捧琬琰之章’,既有美玉之说,又可彰文章品德之美。”
沈昭华被他这么一惊,顿时回过神来,亦是心中羞赧,想着:我怎的这般失礼,宝璋不会以为我对他不尊重,厌了我罢?又去看沈宝璋神色,不见有甚不快,略松了口气,又想:他若是果真厌了我,那也是应该,我必得好生赔礼,日日殷勤趋奉,好叫他回心转意才好。他定了心神,又把“琬琰”两字想了想,却道:“我倒以为,‘弘毅’两字也佳。所谓‘士不可不弘毅’,宝璋这般年岁,这般天分,这般风姿,必能作出一番大事业,‘弘毅’两字,当可以之自勉。”
屈垂文拿折扇敲了敲桌子,笑道:“咳,沈弟,你挑哪个呢?”他展开扇子摇了摇,遮住脸,弯眸道,“我可是精心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啊。”
沈昭华忙道:“你且看自个儿心意,无需顾忌我。”又倒了茶,推给沈宝璋,又拿了小核桃,用手捏开了,把核桃仁挑出来,放在一处堆在沈宝璋面前小碟子上。沈宝璋脸颊发烫,抿了茶,抬眼看屈垂文,道:“余幼逢大难,此后流离失所,处处受挫,然而心里常怀青云之志,亦想有一番作为,今时荣王殿下赐此字号,想来也是对余期许有加,余自当拜领,并不负所托。”
言下之意,就是取字“弘毅”了。屈垂文故作唉声叹气:“嗳呀,枉费我苦思冥想这许久,可真是伤心哪!”沈宝璋许是被这番作态唬住了,忙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劳动屈兄这般为余费心,是余不对,定要好生赔礼道歉才是。”
屈垂文不过是好玩,余光一瞥,瞧见沈昭华神情不善,眼底分明是威胁之意,他亦是聪明人,如何不懂,忙笑道:“不过是随口一说,沈弟可不要放在心上啊,日后若是有空闲,尽可以去找我。”说着便站起身来,摇着扇子道,“哈,时日不早啦,我还要去逾明那儿呢,这就告辞了。”
沈昭华巴不得早点儿送他走,假意挽留了几句,便送了客。
待他一走,沈宝璋便道:“王爷今儿个请这位来,全是为了我,这一片心,我是尽知的。”他一双清亮亮、白水银包着两丸黑水银一般的眼眸,定定看着沈昭华,慢慢儿的,脸上浮起一层薄晕,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道:“知返阁主人的名号儿,我虽不才,却也是听说过的,咱们大周朝里,一等一有学问的人,最是清傲,若是看不上,任是谁,也请不来他。王爷能劳动他,也不知为了我,费了多少心。”他眼里漾起粼粼波光,神情动容,“我心里……”他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逆袭之戏情四
沈昭华被他这么一说,心底一热,虽是心甘情愿,但沈宝璋竟能体察他的心意,他更是欢喜不尽,便握住沈宝璋的手道:“我查过了,做出那等事儿的人,乃是安国公府的大少爷,傅茂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