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 (流鸢长凝)

　　薛忘雪无力地靠在了船壁之上，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抱着脑袋，泪声道：“隐瞒？此事如何隐瞒得过去啊？！”
　　三长老郑重地道：“能隐瞒一日，便是一日，只要能回到光明衙，有衙主在，他定能安抚好三公子，毕竟血浓于水。”
　　“唉……”
　　就在薛忘雪沉声长叹的同时，舱门突然打开了——燕临素满头白发，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她抬手抹去了耳垂上流下的鲜血，那儿修罗戒正在熠熠生辉，透着一股子杀气。
　　“圣女大人！”诸人对着燕临素拜了下去。
　　燕临素倦然点头，冷冷道：“阿秀一切安好，你们以后要好好照顾她，切勿不可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是，圣女大人。”
　　“小舟可备好了？”燕临素又问了一句。
　　三长老道：“已经放下了海，如今正系在船尾处。”
　　“那……我走了……”燕临素淡然说完，余光又瞥了一眼薛忘雪，她笑道，“薛忘雪，你跟阿秀的喜酒，我是喝不上了，记得到时候对着殷墟海敬上三杯，再将酒水倾倒海中，我想，我也许可以喝到。”
　　“姐姐。”薛忘雪哽咽一唤，
　　燕临素兀自笑道：“果然，再好看的女人，哭起来都不好看了。薛忘雪，阿秀就交给你照顾了，我想……”她舍不得地又看了一眼舱内熟睡的燕临秀，“这也算是我送你们的最大贺礼了，去看看她吧。”
　　“我……想再送你一程……”薛忘雪猛地站了起来，走上了前去，“就当是代临秀送你……好不好？”
　　燕临素冷声道：“不必了。我讨厌这种哭哭啼啼的气氛，你还是好好陪着她吧。”说着，燕临素不等薛忘雪再说什么，便快步走上了甲板，一路掠向船尾。
　　薛忘雪快步追了过去，几下飞腾，终是落在了船尾。可燕临素已经稳稳落在了船尾的小舟之上——这一片海域的漩涡众多，若不是小舟有长绳系着，只怕早已被卷入某个漩涡，消失在这片海域之中。
　　小舟就好像是一片随时可能飘远的落叶，燕临素卓然立在小舟之上，仰头看向了薛忘雪，“果然是个让人讨厌的，不是说了不要送么！”
　　薛忘雪红着眼眶，却没有应声，她远远看着燕临素，突然双拳一抱，对着燕临素重重地行了一个礼。
　　燕临素背过了身去，她扬手挥了挥，道：“回去吧。”说完，她抽出腰间的弯刀，割断了长绳。
　　小舟猛烈地一阵摇晃，便由海浪卷着流向了远处——
　　“姐姐——”薛忘雪在她身后凄声嘶喊。
　　可是燕临素却再也听不见她的嘶喊声，一个巨浪袭来，小舟倾覆，燕临素被卷入了其中一个漩涡之中，连同小舟一起，终是消失在了薛忘雪的视线之中。
　　薛忘雪无力地瘫坐在了原地，她瑟瑟发抖地蜷缩在了那里，只觉得由内到外，都是冰刺一样寒冷。
　　船，开始缓缓地驶离这片海域。
　　良久良久，当天际出现了一线鱼肚白，当眼前的这片海不再是之前的墨黑色，薛忘雪知道，他们已经离燕临素很远很远了。
　　薛忘雪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她静静望着远去的海域，默默心道：“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临秀……一定……”
　　她终是转过了身去，逝者已矣，生者还需珍惜活着的每一日光景。她一步一步走了回去，最后来到了燕临秀所在的船舱内。
　　“临秀？”她惊讶于看见的画面——燕临秀虽然依旧是白发苍苍，可脸上的皱纹却是半点也瞧不见了。
　　“这也算是我送你们的最大贺礼了。”
　　她恍然想起，昨夜燕临素说的那句话，她突然懂了，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可薛忘雪知道，燕临素为燕临秀所做的牺牲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轻轻地抚上燕临秀的脸，薛忘雪总能从燕临秀脸上看出一二燕临素的影子，她含泪轻笑，道：“临秀，你是何其有幸，有这样一个姐姐……”说着，她低头从怀中摸出那个小瓶子，蓦地摔碎在了当下。
　　当中的雄虫爬了出来，薛忘雪用碎片将那雄虫立即杀死。
　　片刻之后，燕临秀的眉梢微微跳了跳，她的眼睑动了动，终是睁开了眼来。
　　第一眼看见的是薛忘雪，燕临秀只觉心喜，当下便握住了她的手，笑道：“忘雪，我还能醒来，醒来还能看见你，真好。”
　　“傻瓜，说什么傻话呢？”薛忘雪俯身枕在了她的胸口，悄悄落泪，“你不会有事的，我们要好好的一辈子。”
　　“嘿嘿，忘雪，今天的你有点奇怪？”燕临秀贪恋地轻抚着她的长发，动作突然凝滞住了。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背，那上面虬曲的皱纹如今已经消失无踪，她连忙坐了起来，急声问道：“姐姐呢？！”
　　问完之后，不等薛忘雪回答，她慌乱地摸上了自己的耳垂，那里还有些血渍，修罗戒却已消失无踪。
　　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怔怔地看着薛忘雪，颤声再问道：“姐姐……姐姐她去了哪里？”
　　薛忘雪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她抚上了燕临秀的脸，涩声道：“临秀，她……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即便是已经猜到薛忘雪话中的意思，燕临秀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她的眼泪从眼角簌簌滑落，“你们……你们……真的……真的好残忍……”
　　薛忘雪静静听着，紧紧牵着她的手，不敢放开。
　　“姐姐胡来，你们就这样由着她么？！”燕临秀抽出了手，一步冲出了船舱，她疯狂地在船上找寻着姐姐的踪影，哪怕心底早已知道，一切都迟了。
　　“姐姐！”
　　“都那么大了，就别跟我玩捉迷藏了。”
　　“你知道你飞得比我快，你躲起来，我怎么找得到你呢？”
　　“姐姐……你是不要阿秀了么？”
　　“阿秀后悔了，阿秀那日不算求你……”
　　“你回来好不好……”
　　“姐姐……你回来……好不好……好不好……”
　　燕临秀在船里船外寻了一遍又一遍，这些话也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她知道燕临素听不见，她永远都听不见了。
　　“三公子……”三长老想要上去劝她。
　　薛忘雪拦下了三长老，哑声道：“就让临秀做她想做的事吧，我看着她，不会让她有事的。”
　　“唉……”三长老摇了摇头，只能作罢。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文~（小皮鞭继续做小泥人，捏捏捏。）
　　PS：燕临素只是在这个故事下线了，大家莫方哈~


第九十二章 终成鸳盟
　　碧波悠悠, 月光与波光碎在了一起, 沉沉浮浮, 百年如是。
　　燕临秀瘫坐在船尾, 手中握着那根被燕临素割断的长绳，默默抽泣。声音因为喊了一日而沙哑不堪, 心也因为至亲的离去而支零破碎。
　　薛忘雪一直陪在她的身边，见她终于肯停下嘶吼, 静静落泪, 薛忘雪在她身侧蹲了下来, 温柔地圈住了她。
　　“临秀，想哭就哭吧, 我会陪着你的。”
　　燕临秀靠上了薛忘雪的肩头, 她哑声道：“我没有姐姐了……忘雪……”
　　薛忘雪抚上了她的脸颊，极为轻柔，像是在抚摸一个随时会破碎的瓷娃娃, “她一直都在的，在你心里, 在我心里……”
　　燕临秀瑟瑟发抖, 红着眼眶看着远处的海面, 她涩声道：“她也在殷墟海深处的某个角落里……那儿又冷又冰，还让人窒息，就像另一个修罗场……当年，她想我活着……做光明衙自由逍遥的燕三公子……”她缓缓说着，几近哽咽, 眼泪又一次滑落脸颊，“所以……她义无反顾的去了修罗场……差点没了性命……”
　　薛忘雪静静听她说着，悄悄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修罗场……有去无回……光明圣女几乎是……几乎是……用命拼出来的名号……若不是为了我……她怎会去那种生不如死的地方？！”燕临秀说到激动处，眼底的红血丝更多了些许，“她虽然平日里……对我凶……可是我一点都不怨她……我知道……她一直都宠着我……一直……一直……我总想着……我游历四方寻到一个……一个没有江湖纷争的宁静地方……便带着她一起隐居……”
　　“嗯。”薛忘雪轻轻应声。
　　燕临秀继续泣声道：“可如今……她一个人去了那个地方……而我……还是那个不成器的……燕三公子……忘雪……”她红着眼看着薛忘雪，“我好恨自己……真的好恨自己……”说着，她便紧紧抱着脑袋，死死咬牙，不断反复地说着，“好恨……好恨……”
　　“临秀，放过自己吧。”薛忘雪再次握住她的双手，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她柔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终局。”
　　燕临秀的泪水簌簌而下，砸在薛忘雪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
　　“姐姐走了，她最想看见的，便是你还是那个逍遥自在的燕三公子。”薛忘雪吻了吻燕临秀的额头，“她一直向往自由自在，你若是被悔恨困住了，那姐姐在泉下也会不安的。”
　　“忘雪……我怕我做不到了……”燕临秀颓声道。
　　薛忘雪轻轻摇头，将她拥入怀中，细声道：“你还有我……还有鹰儿……”她仰头看向漫天星辰，鹰儿依旧在那儿盘旋飞翔，一步都不敢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