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愿意……”温若飞揉揉脑袋:“怎么说呢,太突然了。”
“也没啥突然的,这一仗咱们打得很漂亮,皇上找到借口给我升官了就调回去了。”萧渊端起碗开始扒饭:“别多想了,哎今天的肉炖得不错啊。”
“那,我就跟你一起去帝都?”温若飞还是有点不确定。
“对,回去收拾东西,三天之后咱们动身。”萧渊又给他夹了块肉:“我也六年没回去过了。”
温若飞想起来,萧渊家就在帝都,之前也一直在帝都,是因为抗婚才被贬来这几乎是鸟不拉屎的西北边境的。
“那你这是回家了?”
“对啊。”萧渊微微笑了笑:“若飞,跟我一起回家吧。”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这样想着,温若飞老实地点了点头:“好啊。”
他答应得轻巧,真决定下来,要收拾一大堆东西,还要去跟丁大夫辞行。丁一年纪大了,又是传统读书人,安土重迁,不愿离开家乡。温若飞有些不舍,丁一反过来劝他,男儿志在四方不可陷于一隅,既有报国之力焉有不出之理,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叫他到了帝都好好做事,也是给师傅脸上争光。温若飞也明白他苦心,眼泪汪汪和师傅一道吃了顿饭,告辞回去了。
三日一晃而过。
宁州城古老的长亭外,柳枝上卧着新雪,几点黄梅送来淡淡的幽香。
苏恒提着酒壶,给每个人斟满。
前路漫漫,不知重逢是何日,唯有劝君更尽一杯酒。
萧渊仰头干了那杯烈酒,笑道:“苏恒,宁州就交给你了。”苏恒郑重点了点头:“去了帝都,多保重。”
“我是回家,不必挂怀。”萧渊拍了拍他的肩甲,随后一伸长臂把罗海刘峰都捞进怀里:“我们几个也是老朋友了,各自珍重的废话就不多说了。以后有缘再见,一起喝酒。”
刘峰含笑,举杯。罗海也把自己那杯酒倒进嘴里,直脖咽下,痛快地长出了一口气。
老公公那边传来了催促声,萧渊放下酒杯,同温若飞翻身上马,再看了一眼宁州城楼上远望送别的军士,同他们挥手告别,随后上了官道,一路绝尘而去。
赶路是很辛苦的。一大队人长途跋涉,即使是有马车也觉得每天屁股生疼。好在老公公是个养尊处优的人,年纪又大不经折腾,每天起得晚歇得早,行进的时间不怎么长,不然就更惨了。摸准了老人家的脾气,温若飞也知道偷懒了,每天早上多睡那么一会儿,反正他收拾的速度肯定会比老公公快。
然而有一天,他睡过了。
赖床技能在四年大学生涯中已经点满的温同学,经历过室友们的吼叫掐脸扒被子等一系列磨练,已基本免疫各种叫醒攻击。可惜,今早,面对萧渊将军毅然决然地把整个被子卷抱起来直接抖开的大招,温睡神毫无还手之力。
温若飞从冰冷的房间地板上弹起来大叫:“萧仲安你这是人干事!能不能温柔一点!”
萧渊蹲下来,递给他一个小油纸袋,里面捂着热乎乎的仨肉包一茶蛋。“快洗漱了吃,要凉了。”
“……”温若飞愤恨地吸吸鼻子,迅速穿好衣服洗洗漱漱,啃着肉包子跟着他出了门。
老公公裹着狐裘站在外面,笑得一脸褶子,道:“温主簿好大的面子,还需得萧将军亲自去唤。”温若飞闹了个大红脸,赶紧赔罪。老公公哈哈一乐也没说什么,就是那尖细声音笑起来,总让他浑身难受。
只不过打那以后,虽然温若飞决心不再睡懒觉,但每天早上他还是免不了被早起的萧渊特意从被子里挖起来。
自宁州向东,沿着官道穿过零星覆盖着白雪的西北原野,翻过天都山脉,进入玄朝腹地的北河平原,再行一二日便是帝都。
温若飞站在帝都那足足三十丈高的青砖城墙下差点仰断脖子,当初宁州的城墙也就二十丈,结果处在内地的帝都居然有三十丈高的城墙……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走过那高大厚重的黑漆巨门,平坦宽阔的青砖大道呈现眼前,沿路看去,酒楼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一派太平热闹气象。
萧渊勒马,在城门口微怔,随后才跟着兴奋地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着的温若飞踏上了那条大道。
六年了。帝都的繁华从来不改。
☆、熊孩子回家
“怎么走啊?”温若飞看着眼前热闹但陌生的街道有些迷茫。
“禁军府衙朝前直走,帝都街道不许纵马,这么慢慢走大概要走半个时辰吧。”萧渊回忆了一下:“现在赶快去,报完到正好吃晚饭。”
“嗯。不过,你不先回家?”温若飞看他:“六年没回去了,你不先回去看看?”
“这个……”萧渊犹豫着,很久没说话。
“怎么了……”温若飞有点担忧,一般长久在外的游子不可能不想家的啊……自己说错话了吗?
“没事。”萧渊摆了摆手:“只是……我是个不肖子,当年闹得那么大,整个家族为我蒙羞,父亲痛心疾首,我却死不悔改。”萧渊苦笑着:“这时突然回来也不知他们愿不愿见我。”
“你在害怕吗?”温若飞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当时你也是有苦衷的啊!而且六年了,你在外面搏命,吃了那么多苦,也知道自己错了。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家人一定会原谅你的!”
萧渊忍不住微笑起来:“真的?”
温若飞用力点了点头:“肯定的。”
萧渊看着他明亮的眼睛,心中熨帖,道:“那,你陪我一起回去?正好请你吃顿饭。”
“好啊。”温若飞开玩笑地道:“我可要吃好的,有啥山珍海味你可别藏。”
萧渊失笑:“我家好歹是簪缨贵胄,我爹是开国元勋,大哥是大理寺卿,还有个妹妹在宫里做贵妃——你要吃什么没有?”
“你还有哥哥妹妹啊?”温若飞好奇地问:“对啊,你们这样的家庭肯定很多人。”
“嗯,父亲母亲,一位庶母,我大哥大嫂,还有两个小侄子;庶母生的弟弟才十四,今年要考春试了;大妹妹嫁进宫里了,庶母生的小妹还在家里,明年及笄之后估计也要许人家了。”
“好多人。”温若飞咋舌:“我家就我一个。打小我就羡慕有兄弟姐妹的孩子。”
“是吗?”萧渊说起家人,表情格外温和:“我大哥长我七岁。大妹妹和我小时候都爱缠着大哥,他待我们是极好的。庶母过门晚,生的弟弟妹妹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一走六年,也不知两个小不点长成什么样了。”
“肯定差不了。”温若飞笑道:“哎,你刚说你有侄子侄女了,多大了,可爱不?”
“大侄子该十二岁了,小的应该八岁了吧。”萧渊侧头,回忆了一下:“大的那个当真是个灰猴儿,撒手就没,就没有一日安生不闯祸的,也不知道现在大了有没有好点。小的那个我走时还是个只会舔手指头的软团子,现在估计也能满地乱滚了。”
“真好啊……”温若飞小声感叹了一句。听起来萧渊还是很在乎他家里人的……自己现在孤身一人在这边,也不知那边的父母怎么样了……中年失独,日子可能会很不好过……有没有领养新的孩子?有没有走出阴影?有没有,把自己忘了……
“若飞?”萧渊见他突然安静下来,眼神透出哀伤,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
“没事……想到自己爹娘了。”温若飞对他笑了一下,但是却忍不住不去想父母,鼻子都有点泛酸了。
“你别难过。”萧渊有点无措,他不太会安慰人,只能伸手搭上温若飞肩膀轻拍:“他们会过得好的。你也不用怕孤单,还有我照看着呢。”
“嗯。”温若飞努力调整好情绪:“没事儿没事儿。这么个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多事儿。”
“没事就好。”萧渊笑了笑:“你一难过我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可别为难我。”
“是吗……”温若飞挠挠脑袋:“是我容易伤春悲秋……可别嫌我烦。”
“哪能呢。”萧渊笑着,突然听见街角有人一声喊:“二少爷!”萧渊开始没在意,结果后面又接着一声:“渊少爷!”
他诧异地回过头,顿时愣住了。“陈……陈叔?”
那人兴奋地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同伴跑到跟前,拽住萧渊的衣角就跪了下去。萧渊慌忙把他扶起来:“陈叔你快起来!”那人起身,抹了一把脸:“二少爷您可回来了,小的们都在这等半天了!”
“这是……你家里人?”温若飞看看他,约摸四五十岁,穿着短打,料子却是丝的,可见还有些银钱使。手脚粗壮,脸色黑中透红,样貌十分朴实。
“这是我乳母的夫君,陈叔,看着我长大的。”萧渊道。“陈叔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不是老爷让小的们来接您的吗?”陈叔爽朗地笑了:“打皇上下旨要调您回来时老爷就知道了。可把大家都高兴坏了,连娘娘都派人出来问呢。”
“是吗……”萧渊微怔:“爹爹他们……”
“老爷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刀子嘴豆腐心……”陈叔絮絮叨叨的说着:“您不知道,今年听说脱勒那群蛮子围了宁州,老爷连着好几夜都睡不好觉,夫人和姨娘、大少奶奶一直在佛堂里念经,直到接到捷报才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