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我……一想到我会恨你……我的心里就很难受,”苏邑挣扎着要把话说完,“这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懂……”
天空忽然打了一道雷,划亮了眼前的一切,宛如白昼,却又瞬间消散。然而只这一瞬间,却让杨榆看清了苏邑的眼底,满是痛苦茫然和无助,隐隐还包含着几分脆弱。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邑。
在杨榆的印象里,苏邑是会害怕的,但他只会在害怕外面再包装一层镇定和坚忍,苏邑也是会困惑的,但他的困惑里从未有过茫然,只有精明的算计和阴狠……他更不曾见过苏邑的脆弱。
再强大的人,也会在命运面前显得渺小而不堪。杨榆忽然有些恨起给他们装上系统的那些人,那群人随意玩弄着他们的命运,把他们的磨难当成有趣,在一旁冷眼旁观。
但他却又没有资格恨他们——若没有他们,他与苏邑又何来的机会相遇?
“别怕,以后会好的,什么都会好的,”杨榆此刻能做的,只能一下又一下轻吻着苏邑,一遍又一遍地安抚他,“你信我,别怕……”
而此刻,在远离这个世界几亿多光年的一个时空里,一堆人正挤在一个密封的小房间里忙碌不已。他们面前摆着一堆稀奇古怪的仪器,各种光幕带着极多的讯息在各种屏幕上飞速地刷新。
突然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激动地叫了起来:“老大!我联系到g-0081了!”
她这一声呼喊立刻让房间里其他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围了过来,而其中一个看着才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十分费劲地挤到她身边。女人一把抱住小女孩把她放到了工作台上,指着光幕上时有模糊的黑猫问道:“老大,是这个吧?!”
“没错,终于找到了!”小女孩发出与外表完全不相称的叹息,显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自从上次黑客入侵系统崩坏之后就再也联系不上g-0081和s-0037,也不能及时掌握这两个系统的进程与更新维护。现在终于联系上g-0081,想必也能很快连上s-0037了。我记得之前黑客入侵的时候s-0037染上病毒,程序紊乱,也不知道……”她还没说完就被戴眼镜的女人打断了,女人兴奋地喊着:“老大!是s-0037!!!s-0037也连上了!!”
众人都看到光幕上出现了一个少年的形象,只是他却浑身蜷缩,仿佛陷入了很深的沉睡。
“幸好应急系统发生了作用……让开!”
小女孩一下子挤开戴眼镜的女人,一屁股撅起,上身前倾在空中一拉,空中顿时出现了一道光幕键盘,她短胖的手指如飞地在键盘上一阵敲打,周围的人几乎都快看不清她的动作了,却只见面前的屏幕上一条条指令被发出,碰到s-0037时却一点反应也无,仿佛石沉大海。
小女孩皱皱眉,又重新输入指令,只见这一次光幕上有了反应,很快刷出了一串数字。小女孩慢慢看下去,脸色越来越黑。
“……糟了。”
☆、第六个世界(五)
一番折腾完苏邑早已昏昏沉沉地睡去,杨榆慢慢从他体内退出来,幸好有系统送的及时的玫瑰膏,他又极有耐心,才未让苏邑受伤。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面对他时总是前所未有的耐心,仿佛这辈子所有的耐心都是为了用在这个人的身上。
将衣服拾掇整齐了,掐诀捧出一汪清水,动作轻柔地替苏邑擦干净身子,又要替他将衣服穿上,却冷不防苏邑陡然睁开了眼,他的眼清冽平静冷倔,却唯独没有温情。只对上这一眼,杨榆的心就凉了下去,举着他衣服的手也不由自主僵停在了空中。
苏邑慢慢站起身,从他手中将衣服抽走,慢而有致地穿上,亵衣、里衣、衬衣、外袍,一层层地都穿好,仿佛他旁边没有人一般。而杨榆就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这段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沉重而漫长。然而就算苏邑表现得再平静,他的衣带却一连系了四五次都没系上,到后来手指颤抖的幅度越来越清晰,杨榆不需刻意打量也能清楚看到。
“你……”
话还没整理好已经脱口而出,然而不给杨榆犹疑的时间,苏邑立刻以比他还快的速度打断了他:“多谢道友解毒,在下还有事,就此别过。”
杨榆神情慢慢沉了下去,脱口而出:“你要去哪?”
苏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从眼角瞥了一眼杨榆,杨榆立刻看懂了他的拒绝。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此时月沉而日未升,是一天之中阴气最盛的时候,我……发现你体内留有一股阴寒之气,乃是旧疾,与你的至阳之体相克,平日虽然被压下了无事,但今夜乃是鬼门大开之时,此林阴气又极重,你若是现在走出去,怕是不到几步就又倒下了。”
杨榆煞费苦心地说了一大堆,然而苏邑只是脚步顿了顿,就仿若没听见他的劝说一般,重又抬了起来。眼见他就要走出朱砂圈划的地方,杨榆一急,正要冲上前去抓他,然而他才走了两步,忽然眼前一阵发黑,尚还未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意识已然和心一起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天已大亮,还是那片林子的那块空地,杨榆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这棵树也颇为熟悉,正是那日他与苏邑……等等,苏邑!
苏邑呢?
猛的站起身,杨榆即将冲口而出的呼喊在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浅眠的人时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又坐了回去。这才感觉到一颗心重新落了回去,而后背凉飕飕的,居然出了一层冷汗。
他真怕,真怕苏邑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他等了他一年半,好不容易等到他了,却怕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再也没机会了。
在山中吸了这么长时间的清气,身体早已不同常人,耳轻目明,就算隔着这么一段距离,杨榆仍能看清苏邑的模样——那人好像是累极,就那么靠着树睡了过去,脸色苍白,眼睛底下还有一圈淡淡的乌青,两道眉毛即使在梦里还微微蹙起。杨榆愣愣地盯着他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他为什么没离开?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苏邑终于醒了过来,他却只是睁开眼,也不躲避杨榆的目光,就这么与他对视,他的眼珠乌黑,仿若上好的浓墨,将所有情绪都掩了过去,这么安静地盯着你看时,只觉世上所有的喧嚣了远离了。
杨榆忽然觉得什么也不想,他们就这样到天荒地老就很好。
“合欢谷的魔女给我吃下的那药本是阴阳双修之用,却不想你为我解毒。我是纯阳之体,你也是至阳之体,虽然药效解了,但于你身体却亏损甚多。不过我已经渡了灵力给你,你现在无甚大碍了。”先打破这片的安宁的是苏邑,他清清淡淡地提起先前的事,就好像之前有过那么大反应的人不是他自己。
杨榆开口,提起的却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你怎么没走?方才你若是走了,我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你为什么要追着我?”
“你体内的阴气是哪里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做什么?”
“我们先前,是不是见过?”
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全是问句,仿佛两人心中全盛满了谜团。杨榆忽然轻轻笑了,其实自从发现苏邑留了下来之后,他的心情就挺好,“既然我们都有问题,这样问下去也不是个头,我有个提议,不如一人问一个问题,以答案交换答案,如何?”
苏邑没说话,杨榆自顾自道:“既然你沉默我就当你默认了,我先来,你为什么没离开?”
“你为了救我才会元气大伤,我如何离开。”苏邑声音还是淡淡的,杨榆却鬼使神差地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懊恼。苏邑顿了片刻,才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没错,但你却全忘了。”
“什么时候?在哪?”苏邑语气变得有些急切起来。杨榆笑笑,提醒他,“一次说好只回答一个问题的。”
苏邑抿抿唇,不由有些后悔没有直接问以前在哪里见过,“你还有什么问题?”
“我想知道你体内的阴气是哪里来的。”
大约是牵及到了什么往事,又或许是在组织语言,这次苏邑沉默的时间长了些。他微微仰了仰头,慢慢道:“我原本是昆仑极剑宗掌门座下的大弟子,就在不久前魔宗三位魔尊合手攻下我宗,这阴气就是那时留下的。”
昆仑乃是仙山之首,灵气充沛,其上的极剑宗也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大门派。只是昆仑山地处偏僻,与魔界接壤,若是魔宗举兵攻击,极剑宗确实是首当其冲。杨榆思维转得极快,自己先前从未在五崂山中见过苏邑,而刘彦又曾说过掌教真人才带回一个年轻人,想必是掌教从昆仑将苏邑救回的。只是听闻掌教真人要收苏邑为关门弟子,却又是不知其中缘故。
就在这思索的空档里,苏邑已经问了出来:“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不是在这个世界里,”杨榆想了想,觉得三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他们之前发生过的事,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要是想说清,就说来话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