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脱去了平日的伪装,显得平和而又安详。苏邑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样的杨榆:棱角分明的脸在月光下柔和了几分,碎发错落地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也正盯着自己看,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像是在看自己,又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很遥远的一段时光……
等等,从未有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头突然一阵刺痛,这痛来得太剧烈,连带着心脏也变得疼了起来。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男人这么熟悉?明明之有过一面之缘,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耳边突然传来苏邑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杨榆还是听清了,他回过神,对上苏邑的双眼,那双眼曾经有过憎恨,有过算计,有过阴冷,也有过欣喜和期待,但此刻,里面却盛满了一无所知的冷清与困惑。
没关系,也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幸好没有变得更糟糕,幸好他们都还活着,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
良久,他微微笑了,一字一句道:“我叫杨榆,杨树的杨,榆树的榆。”
心中升起一股极微妙的情绪,苏邑微微皱眉,别过眼,撑着离开了杨榆的怀抱,靠着树干坐定。做完这一切他脸色更加苍白,还有些气喘,然而他并没有停下,而是又从自己腰带里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粒药吞了下去。
吃了药之后,苏邑便开始打坐,杨榆能感觉到周围的灵气都往他身上聚拢,想必是在疗伤。既然如此,他也无事可做,杨榆索性坐在他身边替他护法。苏邑吃的药果然有奇效,过不一会他的面色已经渐渐开始变得红润,杨榆这才放下心,就在这时,脑中“叮”的一声响。
【叮——突发任务解救苏邑完成,奖励积分50,宿主目前共有积分50.】
【叮——突发任务保护苏邑清白完成,奖励积分10,宿主目前共有积分60。奖励玫瑰膏一盒。】
系统刚刚说完,杨榆便觉得手中一凉,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手中突然凭空多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瓷盒,古色古香的,凑近了看还能看到上面画着一副……春宫图……
就在这时,没有时间让杨榆多琢磨这玫瑰膏有何效用,身边的苏邑突然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闷哼,杨榆心神一缩,连忙看向他,却只见他面色红润得过了头,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而且额角隐隐有汗珠渗落。
“苏邑?苏邑!你怎么了?!”杨榆将手搭在他的脉搏上,却没在他体内感觉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只觉得自己手下的肌肤热得烫人。他还想再凑近点,苏邑却陡然甩开他的手,用尽力气睁开眼,眼中水光潋滟,却因还未被彻底蚕食的神智而透出一分惊惧和厉色。
“你走开,离我越远越好……”不过只说了这一句话,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苏邑连喘了好几口气,又想挣扎着推开杨榆,只是手刚刚伸到一半就被杨榆给握住了。
“可恨……那魔女给我吃下的药中有问题……”苏邑挣脱不开杨榆,他觉得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然而诡异的是神智却在起初的恍惚之后变得越来越清醒,他只能瞪着眼前的人,恶狠狠地说:“你放开我,如果你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杨榆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苏邑发生了什么事,他瞥了一眼方才在匆忙间随意丢到草丛里的玫瑰膏,神情微妙。只是他虽然对苏邑动了心,却不想在他不愿意的时候和他发生关系,更不愿趁人之危。
亲眼看到苏邑的手指已经深深掐入泥土里,杨榆不忍心他这么折磨自己,把他的手拿过来握在手心,触手是一片滚烫。杨榆心脏一阵抽痛,却还要故作镇定,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用平和的眼神安抚他,然后缓缓地问道:“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第六个世界(四)
苏邑背靠在树干上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他面色醺红,眼角甚至因体内的灼热和躁动隐隐渗出了水光,但他的嘴唇却依旧倔强地抿在一起,不愿在外人面前显一分弱。
只是他虽然保有理智,但所有的理智都因为身体的难耐而变得模糊,光是用来压抑自持还觉不够用,又哪来的多余的力气来想要怎么解决当下的事情?所以尽管杨榆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却不见他有任何下文。
他就那么强撑着坐在那里,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然而杨榆却因他眼底强硬撑起的自尊而不愿说破。
这个人似乎总是这样,在最艰难的时候表现出惊人的意志和韧性。地底的那一次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两人就这么陷入了沉默的对峙。
直到苏邑皮肤表面甚至开始渗出隐隐的血丝,杨榆终于忍不住了,试探地伸出手:“……苏邑?!”
“别碰我!”苏邑猛地清醒过来,眼中爆发出强烈的警惕和戾气。只是尽管如此,他的声音却虚弱不堪,并且因为体内汹涌的□□而沙哑。
“你会死的,”杨榆收回手,深深地看着他,他的惊慌难堪在这阴沉的夜里让他的心变得柔软和心疼,只是心中再难受,说出的话却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保持着一个曾经的杀手受训而出的冷静,“如果再不救你,你会死的,你舍得在这个时候死吗?”
苏邑的眼睛亮了一亮,杨榆在里面看见了刺骨的屈辱和仇恨。虽然不是对他的,但仍让他心中一阵刺痛。
杨榆在赌,虽然现在的苏邑已经彻底不记得他了,但他在赌苏邑会为了活下来而选择他。只要苏邑能活下去,而且稍微自愿一点与他发生关系,那将是现在这个处境下最好的结局。以后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事情和观念都可以慢慢改变。但现在、此时此刻,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方才捉你的女子,我虽然没看清,但从她的服饰还是能认出是魔宗合欢谷的人,合欢谷最擅媚术和双修之术。虽然我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能猜出一二,那魔女应是喂你吃了她们谷里的药,合欢谷的媚药从不做解药,至今无解。”来到这个世界一年多,五崂派虽然不是修仙大派,但关于各门各派的小道消息却还是不少,尤其是刘彦那个家伙最擅八卦,杨榆又与他是同一天当值,便被迫常常听各种流言传闻,久而久之,这修仙界之中的消息杨榆也是知道不少。
刘彦说过,魔宗有四绝,其中之一就是合欢谷的媚药,天下一绝。不仅能让人享受到鱼水之欢,更可以阴阳调和,促进双方修为提升。
眼见苏邑眼中已经有了动摇,杨榆强忍着心中的苦涩,一板一眼冷硬地继续游说:“你此次这么着急下山,定有不得不为的事情要去做,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死在这里么?”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死在这里……”苏邑终于慢慢闭上了眼,遮去眼底的屈辱和悲凉的妥协。
杨榆松了一口气。人都是自私的,他如果要救苏邑,大可直接和他发生关系,也好过之前苏邑生生受了这么久的折磨。但他选择了姑息苏邑徒劳的坚持,因为他无法不顾及苏邑的意愿,他更不能忍受苏邑在这之后会恨他入骨。他只能忍到苏邑的意志都濒临崩溃的最后时刻,让他自愿屈服于残忍的现实。
杨榆吻上了苏邑。
这一次的接吻与上次的感觉完全不同,杨榆还记得上次是苏邑醉酒,在灯光暧昧的屋子里,隔着一张桌子,那个人就这么探了过来。说是接吻,其实只是唇与唇的简单触碰,轻轻的,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与试探。那时候苏邑的唇虽然一片冰凉,却远比现在的火热触感更让他心神激荡。
当杨榆一靠近苏邑时,苏邑一直苦苦支撑的自持就已近乎崩溃,杨榆感觉得到对方紧紧地贴近了自己,仿佛溺水濒死的人在最后的时刻抓住了最为救命的稻草。仅仅是简单的接吻都让他如同终于能够呼吸一般大口喘息。杨榆搂住苏邑,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唇,试探着把舌尖探入他的嘴里,立时便感受到怀中的人浑身都颤了一颤。
然而杨榆却没进一步的动作,他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看向苏邑洇红的眼,沙哑着嗓子低声问:“你会恨我吗?”
他的声音低沉,如一坛百年老酒,醇厚浓香,在幽寂的夜林里仿佛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在自己的大脑做出反应之前,苏邑感到自己的心脏深处,像是被刺入了一根针,毫无由来地一痛,痛得他有些惊慌无措。
苏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重新找回自制,他轻轻掀起眼皮,毫不躲避地与杨榆对视,眼眸深深,如一团化成了雾的墨。
杨榆试图从他的眼里看出他心里所想,但最终还是什么都看不出。他只能又问了一遍:“你会恨我吗?”
“……我很想恨你,”苏邑觉得这几个字几乎已经用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身体像是被放在火炉里灼烧,偏偏那热从内而外散发出的,并不灼人,撩拨着他身体内的每一处感观。他浑身都在发抖,却又不得不将这一切都死死克制住。而一旁的杨榆一听到他这么说,呼吸顿时一窒,连带着他都能敏感地感觉到抓住他肩膀的手都在隐隐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