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榆认出这两人分别是陈家和李家的少爷,陈家李家也是从商的,与顾家多有合作,在楚国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那时他刚成为顾家养子,不知看红了多少人的眼,这群纨绔子弟想和他套近乎、约他去青楼风流,却被他拒绝了。
“原来是李兄和陈兄,”杨榆不欲节外生枝,只淡淡道,“让李兄见笑了。”
说完,杨榆欲走,没想到这李少爷也许也喝多了,居然一下子把他拦了下来:“二少派头可不小啊,爷几个在邺都三番两次地请都请不动二少,啊?”李少爷酒兴上头,之前对杨榆的不满和不屑一下子填满心头,他丢下醉过去的陈少爷,一拳直接冲着杨榆脸颊打了过来。杨榆眼神一冷,抬手接住他拳头,与此同时抬脚踢在他膝盖下方,动作干脆利落,几息过后,李少爷已经膝盖一软,跪倒在他面前。
这番争执已经引起了附近人的关注,李少爷只觉得面子都被丢尽了,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忽然指着杨榆嚷嚷起来:“这人好不讲理,将本少爷的腿都踢断了!”锦阳中多是认识李少爷的,杨榆却因为初来乍到,没有识得的。见此情景,早有心思灵活的上前去扶李少爷。
李少爷借着酒疯闹道:“我腿断了,站不起来!”
“……”这是……古代碰瓷的?杨榆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本想一走了之,只是现在人群早将路给堵住了,只能冷眼站在那里。
尽管很多人都看出了李少爷这是在耍酒疯,也有不少人目睹了方才那一幕,清楚是李家少爷先出的手,但因为李家家大业大,很多人讨好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得罪?甚至有人干脆想把杨榆扭送官府,让李少爷出出气!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杨榆心情糟糕至极,眯着眼盘算着脱身之法。谁知就在这时,他背后的人群分开一条道,三四名锦衣公子结伴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冷笑一声说:“不过一件小事,也值得这般闹腾吗?”
这声音耳熟异常,杨榆浑身一震,就那么僵立在那里。而另一边,也不知这人是什么身份,在他开口后人群就慢慢安静下来,李少爷酒顿时也醒了一半,不敢再闹下去,带着陈少爷灰溜溜地走了。而李少爷一走,人群自然也就散了。
只是,杨榆却没动。
那名公子笑吟吟地对身边的同伴说了什么,那些人便先走了,然后,他才慢悠悠地走近一步,唇边含笑,轻声道:“终于见到你了,我记得你,你救过我两次。”
杨榆勾唇一笑,转过身,果不其然,站在他身后的那人正是苏邑。只是在他看清苏邑之后却一愣,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看得出来,苏邑眼角眉梢流露出的欣喜与真诚,不做假。
☆、16|刺客和小公子(二)
杨榆看着面前笑吟吟的青年,皱皱眉,试探着问:“你记得我……什么?”
“我记得你也是二十一世纪的,”苏邑不假思索地说,“在先前两次任务中我们碰过,你救过我,一次是悬崖边,另一次也是悬崖边。”
杨榆想了想,觉得苏邑指的大概第一次是在第一个世界里,他在悬崖边替他挡了二皇子派下的蒙面人一剑,另一次是在第二个世界里,他在悬崖边拉过苏邑躲过柳无心投掷过来的那一剑。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杨榆暗暗在心中呼唤系统:“系统,这是怎么回事?他似乎不记得我杀过他。”
【叮——回宿主,据智能的本系统推断,苏邑作为S-0037的宿主,前两次任务均以失败告终,受到了失败惩罚,所以记忆出现了一些问题。】
“说清楚点,什么惩罚?”
【叮——失败惩罚本系统也不清楚,不过根据那群系统开花组的尿性,大概是抽取一部分精神粒子之类的,先前本系统和宿主简单介绍过精神粒子,失去精神粒子很有可能对精神造成负面影响,因为失去的只是少量,所以才只有部分记忆欠缺的后遗症。】
“那这次他还是我的目标吗?”
【叮——宿主所问问题超出本系统所知范畴,本系统只知道宿主此次目标是玉人楼的头牌清倌,叫做忘晓。】
苏邑微微笑着,肤色莹润如玉,在路边灯笼的照耀下显得比从前多出些许红润,一双眼睛宛如黑色琉璃,沉静通透,盈满了浅浅笑意。从来不知道,这样一双眼睛,带着满心的欣喜看着人时,是这般光景。杨榆有些失神,他脑海中隐隐又浮现出一张脸,那张脸上也有这么一双眼睛,人还未笑,里面已有了三分笑意。
“不过,虽然承蒙你两次相救,却还不知道你的姓名?”
就算没失去记忆,你也不知道我名字。杨榆伸手捋了一下鬓发,借此掩饰方才的失神:“……我叫杨榆,杨树的杨,榆树的榆。”
人流如潮,杵在路当中太显眼了,苏邑做了个手势,杨榆稍一犹豫,却还是跟着他慢悠悠地往外走去。
“这个名字倒有点特别,你父亲姓杨?”
“不是父母,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师父。”
男人的声音冷淡,苏邑一愣,意识到似乎问了不该问的事情,忍不住侧过头,看向男人的侧脸。就在万家灯火的照映下,这张脸坚硬锐利的轮廓似乎被柔和了不少,就算说着不愉快的往事,眼睛仍旧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平静到有些漠然。
大概是为了弥补之前说错的话,苏邑轻声道:“你师父一定对你很好吧?这次出来这么久,他一定很……”
“他死了,”杨榆冷硬地打断他,停下脚步,唇边溢出一个讥诮的笑,一字一顿地说,“就死在我的手下。我想他做梦都想不到,他教了我那么久的枪法,最后却死在我的枪下。只用了一发子/弹,正正好射入心脏,他死得很平静,因为来不及惊愕。”
杨榆声音很淡漠,苏邑却听得心颤不已,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想了想,压下心中的惊悸,平和如旧:“你说枪?你怎么会有枪?你——”
“你忘了吗,我是杀手。”杨榆看着他,波澜不惊,话语中却隐隐藏着漫不经心的警惕疏离。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心底慢慢的、就渗出了丝丝缕缕的寒意。
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根本抓不住,苏邑努力故作平静地移开与他对视的双眼,心中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心疼。他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就像是已经放弃了所有情感,用冷漠把自己武装起来,强逼着自己对所有的事都无动于衷。
假如一个人一生当中,每受一次伤就在心脏上划一道口子,伤口愈合结痂,痂却不会落。那该要受多少次伤?多重的伤?血痂才能完全包裹住柔软的心脏?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杨榆猛地回想起那些灰蒙蒙的往事,恍然惊觉,原来自己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却没能走得很远。
“……对不起,”苏邑张了张嘴,轻轻道,“我确实忘了……”
“没关系。”杨榆说。在苏邑低低的嗓音里猛地回过神,心神一松,浑身气势为之收敛。这才发现,这些事已经很久没有对人说过了,自从师父走后,除了小白偶尔有兴致会找他聊聊天,从来再未与人好好说过话了。也许是时间不对,也许是压抑得久了,也许是因为异乡故旧,看到这样一个对他没有恨意的苏邑,他忽然能说出这些连他自己都以为已经忘了的事情。
轻轻抬目眺望着远处的江水,水面上灯火点点,那是夜晚的渔船。
“我该走了。”
第二日,处理完当地徐来分钱庄的一些事务,忽然有人来说吏部尚书家的公子求见,杨榆还在困惑为何才来锦阳不过数日,这吏部尚书的公子就会找上门,却在见到来人后顿时恍然——
“原来你这次的身份是吏部尚书的公子?”引着苏邑在院中石桌前坐下,既然昨晚苏邑已经挑破了,杨榆干脆也就放开来说了。
苏邑忘了他们之间的恨,却偏偏记得他救过他,因而对他抱有不少好感。杨榆也因此没有再动除去他的心思,除了不想节外生枝,也有一些主观的原因。
其实若不是之前接到的任务,杨榆是不讨厌苏邑这个人的,相反,隐隐的,他还有些欣赏这个年轻人——遇事沉着冷静、手段干脆利落、心思缜密……更何况,眼中没有了刺骨的寒意与恨意,苏邑与记忆中的人也越发得像。既然他会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失神忘了下手,自然也会在此时此刻不愿杀他。
“是啊,先前吏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坠马死了,于是我替了他,只要用这个身份活到三十二岁就算任务成功。”
杨榆挑眉。
苏邑想了想,微微一笑,笑容中竟有些调侃狡黠,却稍纵即逝,再开口时一本正经:“你知道外祖母悖论吗?”
“那是什么?”
“这是霍金提出的一个悖论,如果一个人真的‘返回过去’,并且在其外祖母怀他母亲之前就杀死了自己的外祖母,那么这个跨时间旅行者本人还会不会存在呢?”
“如果他的外祖母死了,那么就不会有他的母亲,那他自己自然不能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