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黑站在屋外,听着里头笑语声声,仿佛回到昨日。
那时还在保安堂里,是西元和白娘子眉来眼去,随口聊天都是情真意切,岁月安宁美好。还有白娘子挤兑西元的时候,两人闹个别扭,都叫人看得开心又揪心。他一直都记得那个夜里,遇到一个古怪又有趣的翩翩少年郎君,后来这少年郎君又变成一个女子,改变他一生的轨迹。她的邀请是一种蛊惑,为他开启一道他从未进入过的门槛。
保安堂里四处都是药材的味道,苦苦涩涩,起初他并不习惯,可是西元说那就像是人生。
西元什么都会说,也不管他是不是能听懂。他不明白,西元也不怪他,只说以后他会明白。一开始他想反驳,他是个山魈,不需要明白,可是西元说的那么认真。他想,西元应该是把他做成一个人
做一个人,像人一样生活,是他从没想过的事情。但是在保安堂,他只知道自己是小二黑,是个普普通通的伙计。西元像她待他以真,待他以诚,丝毫不因为他是山魈是异类而有过半分不同。所以在她被法海杀害之后,他以许为姓,以黑为名,哪怕西元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没有关系,他是她的人,在那个诡异的夜里,夹断爪子的夜里,被鸠占鹊巢的夜里,他已决定成为她的人。
许黑英俊的脸上显出挣扎,使他看起来有些狰狞。
不,不能这样。他是西元的人,他不能做伤害西元的事情。
可为什么一路上,起码有三十次,看见西元站在无人的高处,他都会想把她推入山谷。
这不是他。
就像此刻,他站在门外,不是为了保护西元,而是为了杀他。
他究竟是什么了。
许黑咬着牙,按住自己的手。
他是西元的人,他要保护她,而不是伤害她。
他可以忍住的,忍住不让那些恶神得逞。
到现在,许黑终于可以确定,自己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所主宰。他有自己的心智,但是被人施法,会有某个片段不由自主。而那股神秘力量,应当是囚禁他几百年的人,他不知是谁,只晓得与道门脱不了干系。
道门,之前算计西元,如今一别八百七十六年,依旧算计。道门一向觉着,是西元挡了白娘子飞升的道。
许黑不懂,西元这样的好,换作是谁都不会想着要舍她飞升,即便是他这样的山魈,只要能站在西元的身边,给她递个水,做个饭,听她训两句,就已是人间快乐事。
那些修行的人,怕是得了失心疯,他们不懂情,不懂爱,不懂真情,一门心思都在利弊里头。
哦,他们甚至问过他是不是看上了西元。
多么可笑。
连他这么个修行不过千年的小山魈都晓得,世间的感情包罗万象。
西元说过,人的爱,并不只是情爱,友人之谊也是一种爱,悲悯苍生也是一种爱。
那些修行千年的人,尚不及一个凡人。
熬过一阵艰难的冲突,等着屋子里的人和对方说晚安,许黑终于敲响西元的门。
再晚一些,他怕控制不住自己。
许西元很惊讶,门外的英俊男人——哦,是山魈,一脸决绝。
“许黑呀,那么晚找我有事?”听白素贞说过小二黑,许西元便不以先生称呼许黑,态度十分温软。
“我是来跟你……”道别两字尚未出口,一只手便不由自主地扣上许西元的喉管,刹那间,纤长的手指化为黑色枝桠,枝头尖利直指颈脖血管。
许西元一愣,竟第一时间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一把军刀,抵在尖刺与喉咙之间。
“你,你快走。”下一秒,许黑的右手拖住不受控制的左手,“跑。”
这荒郊野外能跑去哪里?黑暗中,许西元慌不择路,往有狗的地方跑去。
“汪汪汪汪~~”
农家的狗永远警惕,像是察觉到恶意,它们冲西元吼叫,几秒后,再度被控制的许黑成了它们的目标。
一只黄狗在嚎叫后扑向许黑。
尖锐的爪子划过黄狗腹腔,被截断的肠子掉落出来,鲜血流了一地,黄狗连最后一声悲鸣都来不及发出就咽了气。
光听声音就晓得狗已遭劫,西元没命地往外跑。
她没带手机,于一片黑暗茫茫的山间,不知该往何处逃去,何处是生地。
忽然脚踝一软,险些被拖鞋绊一跤,干脆蹬去碍事的拖鞋,赤足在山道狂奔。
此刻已经顾不得脚底板火辣辣的疼痛,她只想找个人拿手机打电话求救。
白素贞也好,程青檀也罢,总有个人可以救她吧。
连救命的呼喊都叫不出口。
因为她不知道此时谁可以来救她。
警察?路人?
开玩笑。
那是不知道为何发疯的山魈。
是妖。
叫谁都是给他填命添亡魂。
她一边跑,一边还来得及夸自己伟大,不愿拖人下水。
四起的犬吠惊动了周围的农家,暗寂的窗户重新亮灯。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有贼嘛?”
农户喝止住自家狂吠不已的狗,尚不知发生何事。
穿过农田,不知踩到多少狗屎,竟来到山崖的一侧,许西元终被红了眼的许黑抓住肩膀。
指甲戳破皮肤,阵阵刺痛。
“西元,我快控制不住了……”
需要控制,看来并非本愿,用脚底板想,也猜到许黑不是被人下了药下了蛊,就是被啥妖法控制。
“你加个油啊,小二黑,你可以的,你可以战胜邪念。想想,想想从前,保安堂里……”
竭力控制发抖的声音,许西元尽量保持冷静平和的语调。
“西元,你,你记得我了?”扭曲的声音里,欢喜一览无余。
忠仆是他,要她命的也是他。
许西元不晓得如今这困局要如何解,要是没有人来救,她大概真的要死了。
以为西元吓傻了,站着一动不动,理智尚存的许黑一声高喊:“西元,你快跑。”
“跑个屁。”挣脱许黑的利爪,许西元摸出军刀,短小的利刃指向许黑。她同许黑并无深厚情谊,谁要她的命,她只能勉为其难拼个命。“再跑我能跑过你?你不是可以飞嘛,飞也好,遁地也好,你可以走,离我远一点。”
法力无法运转,许黑更急,“我,我走不了。我好像被那些人施了法。不,我有法子了。西元,你把刀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一更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处心积虑
月色如洗, 澄空如墨, 一个凉爽的秋夜, 平凡如常。
山间清新的花树香气在暗夜里浅浅淡淡, 群山环绕的村子里,唯一的路灯坏了, 只有零星的农户家里亮着灯。
集体惊吼的看门狗们被主人家几声训斥后,乖乖躲到房檐下头, 若是主人仔细观察, 必然会发现好几条狗背脊的毛竖着, 紧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地方。
有个小孩摸着家狗的脑袋,轻声安慰, “不要怕, 不要怕。”
狗呜咽一声,依旧警惕地盯着某处。
小孩极目远望,除了黑夜, 便只是黑夜。
“小许去哪了?”一个人的天涯摄制组员随口问起同屋的同伴。
另一人说:“不知道啊,大概是出门散步了吧。”
“小许对许小姐有好感, 说不定啊……”
三个人心领神会地笑了, 其中有一人还挤挤眼, 颇为猥琐。
本来安排与许西元同屋,被西元要求独处的组员张云,路过许西元的房间门口打量还打量一下。
门半开着,灯亮着,手机在床上, 但是人,不知去了哪里。
她顺手虚掩上门,嘀咕了一声:“也不知跑哪去了,手机也不带。”
在门口,张云听到许西元的电话铃声响了好多下,催命似的,她和许西元不熟,不好贸贸然替她接电话。等回到自己房间,铃声依旧在响。她暗骂一句:“没人接不会等会儿再打嘛,催催催,催个死人。”
孰不知,就是因为没有人接,打电话的人心焦万分,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不停重拨电话,求一个心安。
这个夺命连环call是白素贞打的。
与许西元结束视频聊天之后,心情松快,白素贞自去洗澡。
洗澡出来,发现一直戴在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心急慌忙下,家里头一番搜找,在换下的衣服里扒出那枚戒指。
她拍着胸口松一口气,“幸好,幸好。”
否则西元晓得了一定会生气。
生气归生气,那人一定面上不显,私底下偷偷再去买一只给她。
说不定会觉得兆头不好。
丢失信物这种事情,确实有些触霉头。
白素贞心脏突然一缩,一阵心悸,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只一下。
下一秒,她喷出一口血来。
“不好,西元有难!”
西元身边有一个香囊,她亲手做的,里面有一道隐藏的法术,大杀招。
不出则已,一出必然会使触动法术的人死无葬身之地。
然则这法术威力惊人,施法的人难免收到反噬之力。
刚才那口血,便是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