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在写信呢?”慕修齐满脸不正经笑嘻嘻地打了声招呼。
“故人来信。”淇奥给慕修齐沏了一杯茶,“苍国的雨前青,慕兄应该也特别想念这这味道了吧。”
茶水显出青翠的颜色,茶叶在茶水中向四周缓缓舒展,恍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朵。袅袅的水雾蒸腾起又迅速弥散,一片雨水的清新。慕修齐抿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享受的叹息。品尝许久,慕修齐赞不绝口:“这茶叶经过这一番路程颠簸,居然还如刚摘取下来一般,口味纯正,实属难得。”
“慕兄应该去谢谢独孤,这是他让人运来送给王妃和王子的茶叶,我只不过有幸分得了一点。”这茶叶的确是运来送给嫣樊罗和耶索上诺的礼物,他可没说谎。有对中原文化颇有兴趣的嫣樊罗在,西墨国上层盛行茶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只不过他们的茶和中原地区人喝的大相径庭。因为路途的原因,新鲜的茶叶到了西墨国往往已经又干又硬,没有半点茶味,西墨国的人只能将其磨成粉末,冲水饮用。
淇奥听闻这个事情以后,便在嫣樊罗面前偶然提起他们惯用的泡茶方式,成功的引起了嫣樊罗的兴趣,之后的事情发生得自然而然。而当初为了保持茶叶的香味和口感,他们俩还在运送上面费了不少心。
慕修齐也是聪明的人,淇奥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再怎么游山玩水毕作为一个商贾之子那点商业敏感还是有的,他干笑了两声:“独孤兄不是江湖上人么,怎么也对经商之事感兴趣了?”
这回轮到淇奥带着诧异地反问回去:“这种事,独孤如何想的怎么会同我说?”
慕修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面上有些尴尬,如果回答肯定自己似乎赞同了他们某些关系似的,要是否认就是在说自己的问题可笑,怎么回答都不对。他喝尽了杯中最后一滴茶,放下杯子一拱手,匆匆离开,身后的淇奥还在客气:“慕兄要是不嫌弃,我这还有些雨前青,待会给慕兄送过去。”
送走慕修齐,淇奥像往常一样去看了一回沧玉烟。拖了这么长时间沧玉烟还是老样子,虽然没有像最严重的时候生命岌岌可危,当时依旧大部分时间呆在床上,持续地发热。
尽管淇奥非常清楚她身体的情况会一直维持这样,但他仍然坚持每天都是看望,看望病人这种事,一日两日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每日都这么做就不一样了,不论是谁,都会觉得被看望的人一定是在看望的人心中占有很重要的部分。
至于嫣樊罗那边,没有被召见淇奥是不会去主动找她的,但一旦召见,嫣樊罗见到的一定是一个最满足她幻想的淇奥——风度翩翩,温言款语,对她的尊敬和仰慕,又不同于其他人一味的奉承,带着些傲骨和拘谨,就算嫣樊罗在那一个晚上已经知道他并不是看上去这么简单,却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让她不自觉地陷入陷阱之中。更何况,他们谈论的是蕴藏在苍国秀丽山水里的风土人情,是不同于西墨国的一草一木孕育出的煮茶种花,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的无害又让嫣樊罗很放心,也很舒心。
但是淇奥展现出的被动,与他每日去沧玉烟房里看望他产生的对比,又让嫣樊罗愈发不可自拔。
对于这两个人,淇奥掌握着一种很微妙的平衡。
这一日嫣樊罗没有传他召见,淇奥从沧玉烟那出来后慢悠悠的走回他的房间,确是没想到在门口碰见了许久不见的阮媚儿。
阮媚儿半倚着门站着,一脚踩在门槛上,穿着西墨国的服装,露出了一小截纤细的腰肢。她见淇奥回来,很快地就把脚放下来,朝着淇奥展颜一笑,竟然有微微的俏皮之意:“顾公子,你可知独孤庄主哪里去了?”她说话带着一点点粘粘糊糊上扬的尾音,和淇奥他们所说的官话不同,又不会让人觉得奇怪,放慢了速度时每个字像是在对人撒娇。
淇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阮媚儿略微失望的“啊”了一声,还没等淇奥说话就转身想往屋子里走:“那我在这里等他回来好了,最近总是看不见他。”
淇奥跟在后面没说话,等阮媚儿坐下还给她倒了一杯水,看着阮媚儿小刷子似的睫毛忽闪忽闪喝完了一杯水,他不急不缓地开口:“阮姑娘怕是等错地方了,独孤的房间在隔壁。”话说得委婉,意思一点都不含糊。
送走阮媚儿的静女回到房里,将账本交给公子。眼看认真下来看账本的公子,又看了看阮媚儿远走的背影,静女朝淇奥示意了一下,离开时还在自言自语:“阮媚儿看起来不太对劲。”也不知道这话淇奥究竟有没有听见。
晚上傲祁拎着一样东西回来的时候淇奥正坐在桌前看账本,听见熟悉的声音淇奥头都没有抬:“你回来了。”
“嗯。”傲祁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看见淇奥还在忙着,他掸了掸在外面跑了一整天粘上的一身灰,转身走到屏风后面。
等他只穿着单衣从屏风后出来时淇奥面前已经没有了账本,桌上只留下他带回来的那个造型奇怪的小壶。看见他出来淇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却又不说话,只直直地看着他。
傲祁走过去打开小壶的盖子,从壶里飘出淡淡的酒香。起初的香味很纯净,渐渐地那香味变得浓而醇,似乎可以从中辨别出许多种花,神奇的是这么多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并没有让人觉得冲突,被调和得意外的和谐,然而当这香在鼻间萦绕片刻,一股清冽从中渐升,似乎春日百花突然袭来的一阵瑟瑟秋风。
“这酒凉,只能喝这一壶。”傲祁一边嘱咐着,一边给淇奥倒了一小杯。
淇奥没有第一时间接过就被,还是笑着不说话,就在傲祁要收回倒酒的手时淇奥突然伸手一把扣住傲祁的手腕,过了片刻,他缓缓收回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房内烛光明亮,而此刻比烛火更明亮的是傲祁眼中绽放出的光芒。
淇奥没有管傲祁,赶紧又喝了两杯,还没来得及给自己乘第四杯,他就被傲祁一手按住手腕一手垫在腰后压倒在桌上。
但傲祁看到在自己身下眉眼都暖洋洋的淇奥,突然觉得自己的“礼物”实在是有些可笑。
☆、阿礼
这是一场隐秘而隆重的宴席,尽管只是以个人的名义邀请,络绎不绝的侍女,精心准备的食物,焕然一新的接客厅,都显示出主人有多么重视这一次的晚宴。
这一场晚宴并不在以往招待他们晚餐的地方举行,而是专门把人请到了第一次宴请他们晚宴的地方——这个并没有给他们留下什么美好回忆的地方。
被邀请赴宴的客人之一淇奥,睡到太阳落山时才堪堪醒来,刚刚在车上又枕着傲祁小憩了片刻,与傲祁同来时眉宇间还带着困倦,眼神却是清亮的。
当他们应邀赴宴到达后,才发现偌大的接客厅除了肃静站立在两旁的侍女,只有他们两个人到场。整个大厅并没有因为繁杂的摆设和富丽的摆设显得充实,过多的冰冷的物品和训练严谨低头站立的侍女,对比着傲祁和淇奥两个人,反而徒生出一种空旷的意味。
侍女引着两人在桌旁坐下后就离开了,他们俩对视了一眼,随后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低头沉思,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到来。
所幸嫣樊罗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桌上的菜还冒着热气,就听见熟悉的脚步一部步步走来——准确来说是三种脚步声,有两个让他们很熟悉,还有一个落地轻,脚步轻盈快捷,是他们没有听过的。
傲祁和淇奥站起身。
嫣樊罗和耶索上诺进门后将外面的一袭遮风挡沙的轻袍脱下,交给两旁的侍女,随后摆了摆手,他们身后跟随的两队侍女和同着厅内的很快都离开了。这时候傲祁他们才发现第三种脚步的来源。
那个人的身影几乎被耶索上诺完完全全遮挡住了,不是西墨国人的身形,应该比淇奥还要瘦弱几分,跟在耶索上诺身后只能看见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就像是鬼魂一样。
耶索上诺让开身,对傲祁两人介绍道:“今天专门请两位过来,是想和两位说点事情。先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阿礼,是你们中原人,但经常往返于两地之间,所以由他来当你们的向导再好不过了。”随机转向身后的阿礼,“阿礼,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两位客人。”
那个叫阿礼的年轻人听到耶索上诺说话,抬眼看过去,打量了对方两人一番,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与此同时,淇奥也在打量着阿礼。意料之中的,阿礼不是西墨国人,他的皮肤很白,就算在昏黄的烛光下依旧没有半点血色,苍白得仿佛是一片凉月,而那双眼却是漆黑的,死井一般波澜不起,方才看向他们时没有半点生气。乌发薄唇,细眉长目,挺好看的一张脸,却是死气沉沉,又着一身的黑衣,多看几眼都会觉得一股凉意爬上背脊。
似乎感受到了淇奥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阿礼再一次回望过来,正好对上淇奥的视线。面对淇奥友好的笑,阿礼似乎有一刹的呆愣,尽管他很快就被侍女引向自己的位置,那瞬间的表情变幻依旧让淇奥笑弯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