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云怔怔地看了苏茶许久,见苏茶一直没有再看他,点点头站起身来:“苏茶哥哥,你要考虑拂衣派上上下下,要顾及整个武林的安危,我都知道。”
话刚说完,他有些惊讶得低下头看着握住了自己手腕的手,而就连这只手的主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想要阻止宁子云的脚步。
苏茶的手有一瞬间的放开和收回,但是在更快地的时间里他又握住了宁子云的手腕:“子云,为什么你如此在意万煞宗的事情?”他自认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宁子云,江湖上的事宁子云从来不关心,他和子云的师父也有意不在他面前提起这些,这是子云第一次表现的如此执拗。
直觉告诉苏茶,他必须要去了解其中的原因。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句话会成为触动宁子云某种情绪的一个开关。被他拉住手腕的宁子云听到这句话之后就低下了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宁子云的整个身体都开始了轻微的颤抖,最后手腕从苏茶手中滑落,整个人蹲在地上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好像是背负了什么被挤压成了这样。
这样的宁子云是苏茶从来没看到过的。
那缩成小小一团的不只是宁子云,还有苏茶他的心脏。
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只知道要蹲下来将这个小小的一团揽到怀里,有些无措地拍着宁子云的背,再一次经历他第一次安慰宁子云那样。
他不知道宁子云哭了多久,他只知道当宁子云几乎是乞求似地断断续续说出:“我的父母就是被万煞宗的人杀的。苏茶哥哥,万煞宗离我们并不远,如果你不愿意我就算自己一个人也要去报仇”,宁子云的声音好似在沙地上滚过一轮。
但就是这个声音,将苏茶抛入了另一个空间,那个世界没有时间的流动,没有空间的转换,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唯一鲜活的感受全部来自于他怀里抱着的这个第一次哭得如此撕心裂肺的小孩。
在这样的空间,他终于可以选择一种毫不顾忌的安慰方式。
他将唇轻轻印上了宁子云温热的颤抖的眼,还能感受到湿润的泪水的味道。
“情况就是这样。”子夜平静的完成了最后一件事情——汇报,结束了这一个任务。
“很好。”一声轻响,淇奥合上了茶盖。他一只手拖着茶杯,另一只手臂横放在扶手上,整个身体的重心也向一边依靠着,柔软的蓝白色衣料顺着他的姿势垂下,随着他的起身和伸展荡出水流和白浪。
和颜悦色的,似乎证明子夜完成任务带来的这些消息很让淇奥满意:“今天你也辛苦了,去休息吧。”在山庄内暗卫们的工作要轻松一些,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去养精蓄锐。
子夜应了一声,转眼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等子夜离开后,淇奥又掀开了茶盖,里面盛的却不是茶,而是粉红色的果酒,慢慢进了夏,傲祁觉得凉茶喝多了伤身,索性就找了各种鲜果给淇奥榨着喝。慢慢地喝完了果酒,淇奥执起笔在桌前的纸上随意地划了两道。
在淇奥的右手边摆放了一个木盒,方方正正黑乎乎的一点都不起眼,但如果凑近去看会发现那黑乎乎的木盒上盘附着几不可见的繁复华丽的木纹,扭曲重叠像是开了一朵一朵金色的花,让原本朴素无奇的木盒彰显出它金贵的身份。
确实,十年长一寸的金纹木,阴冷气极重,正是因为如此可保尸体不腐不坏,万年如新,加之能抵刀砍斧劈水泡火烧,常用作天子的棺木,怎可能不金贵。
也就是说,用如此金贵的金纹木盒来装遇水即化、遇土即融、遇火化灰、遇金则死世上仅存三颗的渡生魄婵卵,才是最好的选择。
☆、神药
持续不断的浓郁的香味从紧密的木盒里渗出,充满了整个房间。这香味带着花的甜腻和酒的微醺,让人免不得沉醉,是渡生魄婵卵独有的气味,说明了它的身份,也代表着它的药性正处于盛期。
传说中渡生魄婵卵具有极强的修复能力,哪怕是全身骨头被打得粉碎,用上它也能让人恢复如初。更妙的是,如果是给女子使用,它就不仅仅是扶伤,更能救死,具有使白骨生肌、死人复活的功效,就连它的香气,女子闻了也可美容养颜青春焕发。然而这样的神药,它有一个影响极大的缺点——它的时效极短的,并且没有任何办法能够拖延。一旦过了盛期的十五天,渡生魄婵卵就会变成一个死卵,甚至连它的香气也会变成吸入即腐蚀的毒气。
而接下来他们要做的事,就是在十五天内护送这颗渡生魄婵卵往北,并到达将石坡同风云道的人见面,然后将渡生魄婵卵交给他们,只有这样,身中无解剧毒全身已经溃烂见骨基本没有了呼吸的风云道掌门的独女丰云霏才有可能得救。
丰云霏,念着这个名字,淇奥闭着眼将前前后后的事情理了一遍。
从丰云霏意外中毒毒发,身体腐烂流血流脓似受千刀万剐之痛生不如死,到风云道掌门派人四处找寻神医无一人可治,得知有一偏方尚有一线生机,却需用到渡生魄婵卵为药引,遍寻整个苍国面对皇家的两颗——一未成熟、一盛期过半——虽有心却无力,再到风云道掌门终于打听到最后一颗渡生魄婵卵是仁心堂镇堂之宝,而不得不向仁心堂的大老板求助,背后老板傲祁得知此消息与风云道对接,表明虽有一颗却还未成熟,而后又意外地在五日之后发现它显现出了将入盛期的征兆。
然而就算快马加鞭,十五日内也绝无可能跨越南北送至风云道。
今日是渡生魄婵卵盛期的第一天,按照淇奥与风云道掌门商议后得出的办法,如果由他带着渡生魄婵卵、风云道带着已经备好的药和丰云霏同时从两头出发,十五日的期限,还是有可能的。
每一件事情的时间联结得都恰好得完美。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绕过来,揽住淇奥他的脖子,让他往后倒入一个熟悉的胸膛,随后炙热的气息打在他的耳际:“明天一早就离开?”说话时手指摩挲着他纤细而又坚硬的锁骨似乎完全是无意识的一个动作。
淇奥用气音“嗯”了一声,目光投在了木盒上面,嘴里在和傲祁交流刚刚的事情:“苏茶那边已经有突破口了。”
此时他们以重建山庄为由邀请众人来此做客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虽然在邀请函上所写的是贺山庄之喜,所有人心里都和明镜似的,傲祁召集他们是想要获得他们的支持一同去攻打万煞宗。
对于万煞宗,似乎五大门派私下有一个不言而明的约定:只要万煞宗没有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核心利益,他们就不会去和万煞宗抗衡。然而换成说给武林众人听的,就是苏茶的那一套话。
苏茶其实也没有说错,的的确确为了一两个被颠灭的家族山庄和万煞宗对上,是一件非常不明确的事情,万煞宗人手段之残忍、心肠之狠毒,令江湖人闻之胆颤人人自危。没有人会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冒着从五大门派的地位摔下去的风险,去挑战万煞宗。
这样维持着诡异的平衡依靠的是人之常情而已。
而傲祁他们做的,仅仅是让五大门派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所谓的安全范围,只要万煞宗存在,整个江湖都是他们的屠宰场,主动权完全掌控在万煞宗手里。
像宁子云这样父母被万煞宗杀害而不得不投入各门派学习武功的,在门派弟子中的占有量其实比想象中的要多,宁子云只不过是一个代表,而这个代表却一定是宁子云。
身为水镜剑派掌门最为疼爱的小弟子,还能够牵动影响拂衣派大弟子苏茶的心神。
苏茶已经习惯他身为肩负重任的大弟子,坚定向上以门派为己任,但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唯一私心的那一块比他以为的要柔软脆弱得多。
但在这一点上,仅是频繁接触了宁子云从他嘴里听到苏茶的情况的淇奥要看的清得多。因此当他听子夜叙述苏茶和宁子云现场的事情时,他差不多是抱着享受地听书般的心情听的——如果没有明日一大早就要从山庄启程这件事情那就更好了。
越到夏天天就亮得越早,但淇奥离开时天甚至还只是模模糊糊的有一点微光。正是因为这像是带着一点点青蓝颜色的光,更加显得淇奥的脸像纸一样白。他换掉了在房间里常披着的透纱,在长袍外规规整整的系上了轻便的丝绦,侧身站在逆光中,正把金纹木盒扣进马上的暗袋。
一片叶子突兀地从傲祁眼前飘下,就遮住了淇奥的身影。
傲祁忽然伸出手把淇奥拉到自己身前。
淇奥只觉得眼前一花,刚把木盒放好,眼前就突然变成自己的脸。
淇奥眨了眨眼,以为傲祁要对自己说什么,没想到傲祁把自己拉过来以后一直沉着脸,一言不发,淇奥只能勾了勾被傲祁握在手掌的食指,自己先开口:“怎么了?”
傲祁没有马上回答淇奥,直到上上下下把他扫视过了一遍,才把凤鸟莲华剑递给了他:“一路小心。”
“啊,把它给忘了。”淇奥不好意思地笑着从傲祁手里接过凤鸟莲华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