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们却看到了,宛如高悬在被湛蓝和橙红涂抹的苍穹下的金轮与桂魄,交相辉映。他柔和了他的耀眼又映托了他的旭曦,他完满了他的清辉又任由他满地白霜。
并没有因为第二个自己的存在而无休止地散发令人难以忍受的光芒,反而出现了日月同辉这般使人惊心动魄、抬头仰望的美景。
不再只是信笺上的墨迹,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们面前,就连最为稳重的戈乌一时间也忍不住热泪盈眶。
淇奥扶稳向他扑来然后缠在他身上不肯下去的花友,郑重其事地对戈乌和花友两人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然后伸手摸了摸站在一旁泪汪汪看着却迟迟没有再靠近的宁子云的头,“子云,好久不见,长大了啊。”
宁子云觉得自己又想要哭了,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和恩人和公子说,但他也知道戈乌和花友同他一样,而他们要说的是更加重要的事情。有些不甘,宁子云还是自己揉了揉鼻子,把一肚子的话变作一句:“恩人、公子,你们能平安回来就好。”
金秋的大闸蟹放锅里焖熟,取蟹黄加猪油熬制,放入罐内密封保存,到了冬天再取出,色香味鲜皆全,放少许果油同茸菇一起放在铁板上小火慢煎,淇奥在西墨国虽然也吃过,但是伴着满目的黄沙白雪总觉得少了些味道,如今算是了了一直心心念念想了两年多心愿了。
傲祁一边帮淇奥翻动着铁板上的茸菇一边看着淇奥手中的酒杯盛满了第几杯,耳边还是戈乌在说最近的情况,近几年来收成并算不得太好,不过在京城之内传统的西墨国工艺却受到了极大的追捧,越是精细名贵的越是千金难求,也算得上是一奇了。
花友单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都不眨得望着淇奥,时不时地舔一下嘴唇,等戈乌说完了他要说的接过话来:“沧玉烟虽比你们早走,月明岛路途遥远中间又车马劳顿,前两日刚到达,我让一批人以岛民的身份留在了月明岛,以绝后患。”说完他又去扯淇奥的衣角,“淇奥你说好不好呀?”
眸光一转,在冬日里生长出了一片春意。
“好。”淇奥放下了筷子,端起酒杯,“那我敬你一杯。”
喝了这杯酒花友就拿着空酒杯坐在一旁一个劲地傻笑去了,淇奥手里的酒杯也被换成了清水,淇奥瞥了一眼把自己杯里那点酒喝完了的傲祁没有说话,面前的食物已经不知不觉变成清淡养胃的了。
他只能开始乖乖喝汤羹,顺便听傲祁和戈乌的谈话。
其实戈乌所说的傲祁一路上都有了解,叮嘱了两句便从这上面转移到另一件事上来——水道的经营与保护。
“慕修齐手上拿到一条水道,据他所说地理条件非常好,你先派人去当地探查一下实际情况。”既然已经决定合作总不可能太过被动。
期间戈乌似乎有过神色一动,踌躇了片刻还是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听见傲祁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派一个灵活听话的人办好就行了,重点还是要守住现在有的那些商点。”戈乌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这一餐饭才算真正开始,而到了这个时候宁子云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坐在淇奥的旁边静静呆着,插不上一句话,并且毫不掩饰地渐渐流露出羡艳和懊恼的目光。
“子云。”被淇奥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的宁子云一个激灵,随机有些不好意思,端端正正地坐着,看向叉着手指正凝视着自己的淇奥,“哎”了一声。
“子云,”淇奥又喊了一次他的名字,然后开口问道,“你回去之后苏茶待你还好么?”
宁子云所不知道的是,在他认真思考着怎么开口回答之前,他的表情就已经换来了淇奥欣慰的笑。
☆、判决
这个江湖已经平静了三年了,并不是他们远离了苍国而得不到消息,而是真的沉寂了下来。三年有多长,那些棺木里的尸体都已经肉腐骨销,三年又有多短,辉煌了百年的世家山庄也只不过需要这么一段时间就被人遗忘得干干净净。
而这一年是不同以往的,年味还没有散尽,岑寂的江湖就已经被滔天的力量振醒,武林的各大门派被一封邀请函再一次召集到东方府,这个已经如广袤平原中的一颗孤草的平凡府邸。
时光恍惚回到了沉睡在每个武林人内心深处的那一天,东方府的会客堂正中央的东方晴,剑刃上流淌的赤与金的光芒宛如跃出大海的旭日,燃烧的火焰驱散了厅堂里的寒意,似乎还能隐约看见碰撞到剑身上的冰冷被蒸腾起的白汽,以及空中若有似无的来自远古的低吟。
像是一道咒语,将那个似乎被遗忘、似乎被治愈、似乎已经战胜过的恐惧召唤回每个人心里。
然而看起来还是一样的并不一样了,比如能够直接感受到的力量和武力等级的压制,比如少年被风沙打磨过后反而更盛的容貌和气概,比如剑身不可一世的日辉,又比如少年身边多了一个戴着花纹繁杂的面具的人,完完全全地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就那么站着,沉默不语,每个人的目光却都会不由自主的放到他的身上。
看着自己右前方挺直的脊背,淇奥隐匿了自己的存在感,他甚至有时间让脑袋放空,想起临上场前傲祁看着这面具想要把它破坏掉的眼神,如若不是还顾及着这个场合,他大概是要笑出声来。
他抬手按了按面具,遮住了自己弯起的嘴角。
此时傲祁正义正词严:“当时我在此地所说的,‘若非我亲手找出千玥山庄与东方府的幕后凶手,这黑锅我岂不是要背一辈子’,想必各位前辈应该都还有印象。”
此话一出,在场被邀请过来的武林老人都面露尴尬。那时的他们虽然都被一时震慑住了,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把这一句话真真确确当一回事儿,依他们所想,等傲祁被风霜雪雨、贫困潦倒、孤立无援历练打磨地差不多了,就是他们出手“拿回”双龙赤羽剑的时候了。
还有些上次并没有参加的,譬如苏茶这样在江湖被称为凤毛麟角的一批弟子辈,第一感受就是莫名的威慑,教导他们什么是天外之天山外山。
“你若是随便串通一个人给他些好处,让他承认自己是罪魁祸首,我们也无法辨别真伪。”首先开口的是一个天霓派的掌门,她此次来还带着她最宠爱的女弟子,站在她身旁有着宛如清晨的露珠一般美好的名字和相貌的颜零露,两人对比起来愈发让人感叹红颜易老的残酷。
她这一问十分犀利,顿时得到了众人的呼应。傲祁等众人渐渐平息了才开口,也只不过是一句话的解释:“这凶手自有他的特殊性,这事也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了的。”
被一句话贬了本事和身份的一群人都黑了脸,也让他们意识到在这里他们并不可能呈口舌之快。
得到了想要的效果,傲祁抛出了最后的郑重的承诺:“我保证会给大家一个心服口服的答案。”
如今身为孤女的东方晴失去了她父亲的庇护,尽管这件事是由她父亲的死而引起的,她已经在江湖上没有任何地位可言了,可是“傲祁”提出将众人重新召集在故地解决这件事情,也让大家回忆起东方晴身后还有另一个人,也似乎印证了多年以前“傲祁”离开时的那个保证所言不假。
也就总有些人不可避免的用戏谑的眼神在傲祁和东方晴身上来回大量。
不过事实总是会让他们失望。
且不管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傲祁所想的,在此事上东方晴终究作为受害者的女儿有了可以开口说话的身份,见时间差不多了了,由她打破了这一个僵局,提出将凶手带上来。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又都不自知地身体略微前倾踮起脚,看着傲祁侧身看了一眼面具人——他们还记得这个面具人,当时独孤傲祁处理千玥山庄大火一事时身边就跟了这个人,想必应该是傲祁的心腹之类的人了——面具人点点头,视线随着面具人离开,又跟随着面具人带着另一个人回到厅堂中央的脚步回来。
他们将注意力从面具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披着宽大的黑色斗篷,戴着兜帽,兜帽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几缕墨一样黑的发粘在脸旁,像是在宣纸上无意间留下的毛笔划过的痕迹,然后水晕开了笔尖的墨,在纸上用几乎看不见的淡浅画出轻轻两笔,是纸一般薄且白的唇。
在躁动之后的安静下,藏匿人群里在并不想不被人关注到的专门邀请来的客人,却意外地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声音,那一个“你”字只不过说出了一半,就仿佛猛地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没有了接下来的声息。
在走回自己位置的过程中,面具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向声音的源头瞟了一眼。
待淇奥走回了原来的地方,傲祁也往后走了两步,然后坐在了淇奥身旁的椅子上,他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把帽子取下来。”
从斗篷里伸出姑娘一般尖且细白的葱段似的手指,听到傲祁的要求动作利落而干脆,没有丝毫他会有的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