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抱歉。”他爽朗一下,看着脸色发白的少年人,将大刀回鞘,“吓着你了吧,这人我追了一个月,可算将人头给收了。”
看见好看的人总是心情愉悦的,燕北羽少见的和人攀谈起来。
浓稠的血往外蔓延,楼归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避过:“他可是什么罪大恶极之辈?”
燕北羽笑了一声:“罪不罪大恶极我可不知,我只晓得皇榜悬赏一百两定然是有些名头的。”他弯腰将已经断气的死人提起来横甩在马背上,翻身上马,低头又露出爽朗的笑声,“小兄弟,后会有期了。”
楼归待人走后才回过神,他低头看向从头至尾连神色也未变分毫的小孩,顿觉自己果真见识少。
轻叹:“这江湖……”
而果真就如燕北羽所说的‘又会有期’,再见的时候,楼归正坐在街道的一块青石上,苍敔流手中正拿着一大张灰青色的布,而楼归怀中横抱着五弦琵琶,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的拨弄着弦,挑着铮铮之音。
苍敔流盘腿坐在不远处的地上,将楼归取下的平沿斗笠丢在了身前,翻着。
琴音合着少年悠悠清淡之音,混在长街碌碌众生之间。
“细雨妆凝。青烟梦杳。正春寒江树。愁浓湖草。听流莺百啭。萦人烦恼。试看腰肢一捻。更为春来渐小……”
苍敔流闭着眼,听楼归清清淡淡的唱。楼归成为台柱子可并非靠着皮相。他的声音仿佛春花绽放一般美丽,虽是少年却并不是柔婉如女子,反而因没了桎梏而洒脱自在起来。这样的歌声,听着也令这里多了份怡然。
显然这样想的并非苍敔流一人,他掀开浅茶色的左眼,便看见来往间有人往斗笠中丢铜钱,甚至在不远处也有人驻足停留。
而燕北羽便是其中一人。只不过今日他身边却是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苍敔流只看了这少年一眼,眯起眼眸来。卓知州?
即便这张小脸还未张开,但是苍敔流依旧认出了这个将习御玩弄着推向地狱与死亡的脸。
他又转而去看正抱着双臂认真听曲儿的燕北羽。这人与卓知州什么关系,怎么会在一起。
楼归唱完最后一句,指尖拨动收音,将五弦琵琶交给了一旁的苍敔流。
他沉默的接过来,用怀里的那块青灰布料仔细缠住,收了身前的斗笠,对里面躺着的一锭白胖胖的银子一齐无视,推到了楼归的面前。
楼归收了铜钱与银两,在拿起那锭银子的时候抬头看向一脸明朗的燕北羽。
“这位大侠,又见面了。”
燕北羽笑着摆手:“我名为燕北羽,看你顺眼的很,喝一杯?”
他话语干净利落,满是江湖气。
苍敔流将琵琶背在身后,静静的,站在楼归的身后。只是燕北羽身旁的十岁少年却满是好奇的打量着苍敔流。在看到他好奇的人物木然着脸看向自己的时候,立刻扬起了一抹温和的笑。他此时很好奇,这小弟弟的两眼眸色怎的不一样。
直到楼归应了燕北羽的邀约,卓知州才走到他身旁,带着善意的看了他片刻后才开口。
“我叫卓知州,你呢。”
“习御。”苍敔流这样回答,两眼只看着前面的楼归。
“你们看着不像是镇上的人,你们从哪里来,又要往哪处去?”卓知州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冷淡似的,刨着根底的问。
苍敔流依旧看着前面的楼归,没说话。
卓知州见人不理会自己,也不恼,他只觉着这小弟弟长得实在好看的紧,就是想与他说说话。这两人还要卖艺为生,也不知能不能把这小家伙买过来。
苍敔流还不知这人十岁年纪就有如此想法,他正想着要不要将袭明从纳魂珠里弄出来。
他将视线转向正爽朗笑着的燕北羽,看了看他矫健的身躯,又将视线转向正盯着自己不放的卓知州,看了看他还是孩子的模样。又转回燕北羽身上。
这个就不错。
“傻愣愣的想什么呢。”楼归推了下这孩子,将他背后的琵琶取下来放在一旁,“过来坐下。”
走过去坐下。
燕北羽很是豪爽的拍坛倒酒,与楼归攀谈起来。
原来燕北羽是南城雁门后生,此次是为护送卓家独子卓知州远离南城。而至于为何,燕北羽倒是没有说,恐怕也是些难以开口之事。
楼归同样也仅是淡笑一下,没有追问。
卓知州不止一次偷觑苍敔流,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的凑近燕北羽,不知说了什么,燕北羽打量了对面的孩子。
“这孩子可是楼归的弟弟?”
“他是我徒弟。”楼归笑容清淡,可以看见他眼底对于这个徒弟的喜爱。
原本以为是个侍童,是人家的徒弟那边没有办法了。燕北羽笑着称赞了几句好少年好儿郎,只当看不见身边卓家小少爷的失落。
苍敔流眼无波动的看着这两人,燕北羽的年龄、体魄、身份对于袭明来说都极为合适。
那么,就是他了。
夜里客栈,苍敔流从床榻内侧掀开薄被,手脚虽短但胜在利落。下了榻。
“习御,这么晚了还不睡。要去哪儿。”外侧躺着的楼归睁开眼,看着自家小徒弟爬下床,已经亥时了。
“我去井屏解手。”苍敔流平静的转身看向侧身睁着眼的楼归,“师父怎么还未睡?”
楼归翻身平躺,清冷的面容在夜间模糊而遥远。
“没甚。既然内急,那还不快去。”
“哦。”
楼归仿佛想了许多,又似是什么也没想,他缓缓从床榻上坐起身,环视着这陌生的地方。
没有雕龙画栋吹拉弹唱,没有满堂喝彩难堪纠缠。抛却了所有。他起身坐在椅子上,将琵琶琴拿在手中。
“这样就很好,不要回头。”楼归柔和了冷清眼眸,久久的注视着这柄琵琶琴,叹道,“仿佛梦幻一般。”
苍敔流将燕北羽的灵魂吸出,安放了袭明的,燕北羽睁开眼,在看向苍敔流的时候立刻认出了自己的主人。
“主人。”他单膝跪下表示臣服,双眼炙热的看着主人。
苍敔流与他简单的交代了几句,最后只说道。
“还做不做燕北羽也随你。给你十年,我要看看你能做到什么程度。你应该懂我说的是什么。”
“是,请您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苍敔流点头,转身:“十年,若是达到我的要求,我自会来找你。”
袭明满目坚定,燕北羽那总是爽朗笑容的面容被这样肃然而坚定的表情替代,看上去倒是更可靠起来。
苍敔流推开房门,见到楼归失神的凝视着五弦琵琶。
“师父,怎么起来了?”
楼归将琵琶包好,并没有回答,反而随口问了句。
“怎么去了这么久。快过来睡。”
“嗯。”他躺在了内侧,楼归也掀开被子,两人钻进了一个被窝。
楼归打定了要看遍天下风景的心思,但也没有对他这小徒弟的功课松懈,每日练功吊嗓子还是照样来,两人一路往东南方去,遇见驿站村落便落个脚补给一下干粮茶水,遇见小镇便住上半个月歇一歇脚,若是到了繁华一些的城郡,同样会停下半个多月。
走了一路,楼归唱了一路,兜里的银两没有少倒是还多了起来。遇见了不少的人也遇见了不少的事情。
有时候就是在路边喝个茶水也能看上一场江湖仇杀,亦或是新起的后秀拔刀相助想要成就侠义之名。
转眼便过去了五年,少年的楼归已经成为了优秀的男子,而他身后的孩子却也成了夺目的少年。
这日,苍敔流正将腿压在树上练功,才两个月的衣服又短了一大截,楼归冷清清的看了一眼,大清早街道上已经摆了早市,人进人出人来人往的各忙各的。
“哟,今日小子又在练功啊。”小二抱着一桶水笑着从苍敔流身边走过。
他们在此处已经住了五日,这客栈小二已经熟识,时不时上来先聊两句。
苍敔流练完功,楼归才过来,给他打了盆水令他洗把脸。
“去用早食了。”
刚走到那个卖豆脑的摊子,不料又见着那个嘴巴里镶着一颗金牙的金利居老板。
“楼公子也来吃豆脑啊。”金老板龇开一嘴牙笑眯眯的说,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不停的在楼归与苍敔流身上扫“金老板。”楼归点头。
苍敔流吃着炸的金黄的寒具(油条),只当没看见这人。
“楼公子在这故城有没有定居此处的打算?”金老板眯着眼笑问,指挥着摊位上的老头又点了一笼肉包子和一叠牛肉。
这金老板是长春戏楼的老板,在一次偶然,起了将人领到自己楼里的心思。况且不论是大的还是小的,那样貌实在是没话说,更何况唱腔又美,若是能收了这两人,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因此才上来询问,被拒绝还不放弃,今日又来堵人。
“我也流浪惯了,在一个地方呆不住,来到这故城并未准备停留多长时日。这个月月末便会离开。多谢金老板怜惜我师徒二人的心意,实在是对不住。”楼归冷清清的回答,礼仪也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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