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轻平毒发后又连赶了两天的路,此时精神恢复了,体力还没跟得上。飘飘忽忽地站起身,觉得头晕腿软。
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哪怕知道是在沈戚的房里,谢轻平还是生出了一股晚景凄凉的沧桑感。
他扶着桌子走了两步,觉得走出去的话体力应该能够跟上。
“回去,刚醒来就往外跑。”
忽如而来的呵斥声把谢轻平吓得一个踉跄,就见沈戚端着个托盘,匆匆忙忙向他走来。
谢轻平站在原地,傻傻地看着他。
“还不回去躺着,早前大夫说的话都忘了吗?”
沈戚将东西放在桌上,满脸凶恶地把谢轻平摁回床里。拉过他的手探了探脉搏,皱紧的眉头,外人看了还以为病人患了什么不治之症。
谢轻平讷讷地开口:“你不说我都忘了,狼王的那口血真管用,连玉漱丹的毒都可以延缓。”
沈戚瞪他一眼,心里有气硬是给憋住了:“我不该纵容你乱来,这次太危险了,要是——”
他声音一哽,后面的话沈戚怎么也说不出来。
谢轻平恍然大悟自己是被担心了,他不知死活地得意起来:“哪里,哪里,一点也不危险。我冲进王府里照着原样捅了淮南王两刀,捅完了才发觉不对劲,还好玉漱丹毒发前会事先预警。一天的时间,刚好赶回来。”
沈戚阴沉地看他,语气冷得夏日都能结冰:“下回再不能让你单独行动了。”
谢轻平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的嘀咕:“都怪狼王的怪血搞乱了时间,回去一定跟玉谏说说。”
“玉谏?”沈戚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句,在谢轻平疑惑的目光中他别开了头,“对了,郡主今日下葬,你不去看一眼?”
说到羽裳郡主,谢轻平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又恢复自然,他平静地说:“不去了,该做的我都做了,若她在天有灵,怕她又自作多情。”
沈戚轻笑一声,捻了一缕他的长发在手中把玩:“你这清冷的性子不知像了谁,活该孤苦伶仃过一世。”
“……”谢轻平察觉他话里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所以然来,想着想着就出了神。
沈戚替他把吹凉的粥端过来,不顾阻拦,偏要一口一口的喂他吃。
喂饱了人,沈戚强硬地要求他裹被子再睡一会儿,谢轻平反抗无效,被点了睡穴被动地进入睡眠状态。
沈戚就这么坐在他的身旁,一动不动地看着睡着了还蹙着眉头一脸不情愿的人。直到光影倾斜,外头传来脚步声,他才恍然觉察自己一坐就坐了近两个时辰。沈戚解开谢轻平的穴道,让他自己慢慢醒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戚整理了一下衣袍,推开门迎出去。
来人正是这几日才开始两鬓斑白的太子,他步履匆忙,恨不能脚下生风。
一见到沈戚,他顾不得讲一通装模作样的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我的探子说老五前夜被人重伤,是…他干的吗?”
太子双目紧盯着闭合的房门,看他样子十分想打开它进入问个清楚。
沈戚用目光拦下了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过几日您照样入京做您的太子,中山王我们带走,一切都照原来的计划。”
太子的目光暗淡下来,惨淡一笑:“我不过是感激,他做了我想做而不能的事。”
他垂下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气风发都成了镜花水月,此刻,他只是一位痛失爱女的父亲。
“若能用江山来换回静萱…”
沈戚被衣袖盖住的手紧握住拳,几经克制还是忍不住说了句实话:“别再给自己做无意义的选择了,我们这种人,哪怕再来一次仍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他转过身,一眼也不想再看那位不敢承担恶果的可怜人。
“我还有事,所以让您儿子准备好,明日一早出发。”
离开满是不好回忆的王府本来是一件欢呼雀跃的事,可想起为救自己而亡的姐姐,靖祺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和同样没精神的谢轻平互相依偎着靠在车厢里,听着规律的马蹄声,觉得前路漫漫,不知何终。
“初哥哥,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了。”
谢轻平捏了一把他的脸,嘲笑道:“未来的小皇上,草民才没那福气跟您相依为命。”
靖祺一咕噜爬起来,抱着谢轻平的脖子就开始撒娇:“不要,不要,我才不当皇上,我要做初哥哥的小太监。”
“……”谢轻平一脸古怪地说:“你想跟着我还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要做太监?”
静琪天真可爱道:“不是只有太监才能一直陪在皇帝身边吗?一起洗澡,一起睡觉什么的。”
谢轻平轻咳一声:“看来回去得跟你恶补一下常识,十一岁的大娃娃了还不知什么是太监,哎…”
在一旁骑马的沈戚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七日后,他们返回萧门。
“为什么我不跟初哥哥住一起,我不要一个人——”
谢轻平无奈地看着抱住自己一条腿的小孩,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沈戚站在前方抄着手,皱眉道:“一开始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粘人?”
靖祺怨恨地看了沈戚一眼,好像把他当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谢轻平耸了耸肩,对沈戚道:“你先去忙吧,我跟他单独谈谈。”
“嗯,你快点儿。”
看沈戚走远,谢轻平弯下腰把小孩儿提起来:“我不能永远跟着你,有些事很残忍,但你必须要知道。”
靖祺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只能在这里躲到成人,除非你父王再蹦出来一个儿子,不然你迟早得走。到时候你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如果到那时你还像站在一样懦弱怎么办?想想你姐姐,她很好,你只要像她学就够了。”
☆、玄七
靖祺一直是很懂事的孩子,以前是因为没条件,必须自强。如今再让他捡起独立坚强,自然要比从小娇生惯养的容易很多。不过因为谢轻平是他心里的支撑,所以才会特别粘一些。
谢轻平在心里偷偷比较,靖祺比当年的小戚戚还要懂事几分,教养起来更是容易多了。首先一点就是不用再花时间去经营信任。
他答应每日最少来看靖祺一次,如果沈戚允许的话还可以抽空教个功夫什么的。靖祺一听可以习武,高兴的手舞足蹈,再不纠缠晚上和谁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谢轻平重获自由,马上就要回到沈戚身边。在穿过花园时,他看到了桥上的身影。
“真巧。”
谢轻平不想理他,加快速度通过。
清风一把纸扇横在他胸前:“怕什么,门主对你那么好,你该有恃无恐。”
谢轻平不耐烦地挑起眉:“你想干什么?找茬?”
清风白皙修长的指骨握住纸扇的尾端,轻轻挑起谢轻平的下巴,仔细端详道:“门主的爱好变的真快,难道是那位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份量了?”
谢轻平冷眼看他,显然不屑回答。
“好了,说正事吧。”清风收回纸扇,“我是来告诉你六合散的事并没有了结,半个月前又死了个男宠。”
“你怎么不去告诉门主?”谢轻平眯着眼问。
清风低笑了一声,清澈的双眸中带上了点悲凉:“他哪里会管我们,大不了就是把北苑洗一遍,不干净的人打发走就好了。”
谢轻平:“你…”
“我知道这种药的源头在哪里,或许只有你才能切断它。”
谢轻平终于拿正眼看他:“那你为什么要插手?”
清风微笑道:“爱管闲事不行吗?看着身边的人莫名其妙死去,其实心里怪不舒服的。”
信他就有鬼了,谢轻平不想让人当枪使,却也不想放过这条线索,他隐隐有预感,这一切都是冲着萧门来的。
“告诉我源头在哪。”
清风扇指北方:“玄七,上个月刚从玉城过来。被烧了的货就是他的。”
谢轻平:“你又如何得知?”
“没点本事怎么能伺候门主这么多年?”清风挑衅地看他,“我不怕你去告发,在萧门内有很多我的眼线。”
谢轻平哼了一声,不屑与他攀比:“你可知玄七现在在哪?”
清风以扇掩嘴笑了一下:“你有空出门转转,如今连走不稳的孩童都知道城里一夜建起的高楼,它的主人就是玄七。”
谢轻平一路都在思索这个问题——一夜起高楼,这人非得有雄厚的人力和物力。做这么高调的事情,应该来拜一拜萧门这大码头吧?
想着怎么开口从沈戚那里套情报,一不留神就撞进了书房。
“……”谢轻平一进门就感到不同寻常的压力,抬头一看就见到六七个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沈戚面前,有两人还侧过头来看着他。
“抱歉,你们继续。”说罢谢轻平就要退出去。
“回来。”沈戚的声音从上座传出,“以后他可以出入萧门的任何一处,你们见他如见我。”
众人迟疑了一下,卢川带头说:“是,属下明白。”
他没有说‘遵命’,而是用了‘明白’,就是告诉众人心照不宣的意思——一个男宠,迷了门主的心,现在要爬到我们头顶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