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着清亮无双的眼眸,是月亮的颜色,他笑的时候,如同一朵飘在杯盏里的纯白雪花。
郭承云的手指渐渐能动了,他伸出食指,摸摸少年的一颗小犬齿。
“如果你觉得不开心,我就暂且多陪你一会儿。不过,能不能有命陪你,这不是我说了算。我母亲和老天说了算。”
郭承云自己也觉得这个梦有些荒诞,狼怎么能变成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他魔怔了。
他在床上养病的第二日,一大早就听见门外的喧哗,发现是母亲带着一些人回来了。房门外闹哄哄的,却不见有谁进来看他。
郭承云听到那群人在热烈讨论,入耳的都是些陌生的声音。
“下飞机的时候,我接到过一条消息来着。天哪你们知道吗,据说张家那小子送到医院以后,也还有一口气,被送手术室抢救了。”
“那现在呢,脱离危险啦?”
“谁知道,这深山老林里手机早没信号了。”
“从顶楼跳下来都不死,太惊悚了,绝对是怪物。”
“哼,那可说不准。张家总是神神叨叨的,说出来不怕你们不信,我听小道消息说,现在多少世纪了,他们家族还在用嫡长子继承制,制定企业战略靠占卜。”
郭承云听了半天,不知道那些人在谈论谁。
郭承云的母亲一个人进来了。现在的郭母身上散发着陌生的味道,那种味道是外面的世界烙印在她身上的,昭示着种种一旦发生就再也无法回头的改变。
郭母并不觉得儿子的态度有何异样,因为太久不见,她忘记郭承云该是怎样的活泼顽劣了。
当天中午,小狼现身了,双眼黯淡无光,走动的时候拖着沉重的步子,好像是受了重伤。
郭承云吓得赶紧把它塞进被窝里:“大中午的你不要命了?”
而它也依旧只是听,无法回答。
“那条带他们进屋找我的白狗,就是你吧。伤怎么样了,我瞧瞧。”
小狼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它伤口愈合的速度强大得惊人。
“你那么多余地拉我回来干什么。我身体很差,经常出毛病,以前好几次都差点没命了,花了家里很多钱,弄得他们特烦。
“对了,我母亲好像想要把我带到国外定居。依我看,我不如去跟你混,当个狼孩。可惜把我扔进狼群里,大概半小时都活不下去。”
小狼崽从被窝里爬起来,爬到郭承云的手边。
郭承云抬手推开它:“现实一点,别让我难过。有时候狠狠心趁早了断,就不会难过。
“明天早晨我们就动身,会有很多人一起走,我没办法跟你道别,所以我们现在就把该说的说完吧。
“以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我这窗子以后就不开了,你该干嘛干嘛去。
“在你爹心里,你永远是爹的宝贝。如果明白了,现在就干脆点回去。他们经常进来,这里很危险。”
小狼非但没回去,反而快速地起身,一个疾扑,快准狠地咬住了郭承云的手腕。
“啊!!”
那种钻心的痛,让郭承云完全没防备,短促地叫了起来。
痛的是他的手腕,还是心脏,他不知道。
郭承云用尽全力想把它抖开:“快滚开,会有人来!”
他觉得这种关头还惯性地想给小狼保命的自己,真是疯了。
但是他打心底里更无法接受的是,养了几年的小狼被打死在鲜红血泊里的场景。
☆、白狼王不可貌相(八)
楼上传来众人杂乱的跑步声,小狼心有不甘地放开郭承云血流不止的手腕,后跳几步,纵身一跃出了窗子。
门被大人们撞开,郭承云双眼无神地看着他们。
被一手养大的同伴反咬一口的他,从没觉得这么迷茫过。
郭母惊慌地奔过来,查看他被啃出牙印的手腕。
一个郭母带来的黑西装为郭承云处理伤口,伤口在拭去血迹后,呈现深紫色,周边的皮肤都发青了,如同中毒一样。
“快绑住手臂!”
“来不及了,比血循环的速度还快……”
同样西装革履的二舅问:“表弟,你被什么东西咬了?”
郭承云无力地摇头。
“这不是一般的咬伤……”大舅在郭母身上拍了拍,“你去找爹来商量一下。”
郭母从床边起来,嘴里叫着“爹”,出去找郭承云的外公。
剩下的人站在那里各抒己见。郭承云从他们吱吱喳喳的谈话声中,大致了解到,这是狼王留下的记号。
“狼王刚才来过了?”有人问。
郭承云被问得发蒙。
外公拄着拐杖进来,审视郭承云的伤口,看了几秒,忽然差点瘫倒,二舅赶忙上前去,扶他坐到椅子里。
外公迅速地挥退了众人,只留下郭承云的大舅、二舅、母亲。
等其他人都走光了,外公才说:“没错,这就是狼王的刻印。捕猎队中一直流传着这样的说法,这种印在左腕上的刻印,就是被列入捕猎范围的意思。在以前,如果猎人捕捉到左边爪子上有记号的动物,就算已经打死了,也不敢带回家。并且猎人全家会从此改行种田,以免碰上狼王,被用命来换。”
郭承云的大舅问:“也就是说,被打上猎物记号的表弟,反而得到狼王的庇佑,除了“审判者”,没人敢动他。”
“不行!我要马上带他走。他是我儿子,就是我的人,我要他活着他就死不了。”郭母抢白道。
大舅反驳她:“你不能带出去,外面的世界是‘审判者’的活动范围,你不就是因为这里安全,才一直把他留在这里?”
“当成女孩养不就行了?审判者’绝对想不到,”郭母压低了音量,“‘不管是狼王还是‘审判者’,都抢不走他。”
“人类违背不了上苍制定的规律。”郭外公神色肃穆地说。
郭母拍案而起:“狼王和‘审判者’都是上苍,现在他们争着要我儿子的命,我守护他有什么不对了?”
“你对他的守护是暂时的,而且为的是你自己。”郭承云的外公摇头。
“为自己就不对了吗?我想像正常女人一样有个家,凭什么因为我只能生出这样的孩子,我就活该被别的女人比下去……”
大舅粗暴地捂住郭母的嘴。
心知肚明的二舅耸了耸肩,没吭声。
外公继续说:“狼王不是普通狼类,它的涎水带毒,但是超过两秒没到达心脏部位,就会失效。如果这伤再往上一点,咱外孙就可以找阎王唠嗑去了。有一点值得庆幸的是,假如咬了一次还不死,下次被咬就免疫了,而且身体素质也会变好。这也是为了让储备粮能顺利活到被狼王捕杀的那天。”
狼王是吧,那个混蛋。
郭承云磨着牙,将小狼相识以来的一切异状串联起来。
他很快明白了当年由世昭哥引发的狼群与人类第二次纷争的始末。
而后来,不论是小狼被并无血缘关系的大狼救助,还是遭到各种不服气的同辈挑战,果然是狼王级别的待遇。
而那次把小马吓到腿软,估计也是它的杰作。
郭承云想到小马那一次,捂住了头,他这样猜测是不是太自我中心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郭家全家的行装打点完毕,郭母用双臂钳制着郭承云站在雪地里,那力度就像生怕他跑了。
郭母其实是想昨天早上一来就马上带走郭承云,但无奈郭家没有私人飞机,也借不到。距离深山最近的小机场到德国那座小城的航班,每两天才一班。
郭承云茫然地看着几台钢铁怪物发出雷鸣般的声响,将附近树上的霜雪和雾凇震得扑簌落下。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些是所谓的越野车。
郭家人把郭承云以前的衣服全数抛弃,他现在身上穿着样式新潮的兔毛羽绒服,印着他不认识的德文。
郭承云出门前在镜子前驻足,看了一眼。
“小当家你穿这身非常、非常的可爱,就像个小姑娘——不,你以后就是个小姑娘。”背后穿黑棉服的男人说。
看他们这一去不回的阵势,郭承云想,那期待了好久的红红火火的新年爆竹声不会再有,在心中演绎了好多遍的年货山珍也不会再有。
世昭哥还没有写信来告诉郭承云,他下次回到家的确切日期。郭承云没能见他一面就必须离开了。
世昭哥说过,他每次放假回家前,最美滋滋的事情,就是想着小千会以怎样的姿态站在村边的渡口,看他坐的小船摇过来。
从此以后,他每年两次回到家乡,再也没有一个叫做小千的伙伴等在那里。
郭母捏着郭承云的手腕说,一定要把被咬过的事情忘记,也万万不能和任何人提起。
一行人开始爬上钢铁怪物。郭承云执意蹉跎时间,想最后一个走,说想多看这里的风景一眼。郭母同意了。
于是郭承云得以趴在透明的后窗上,目送村子离他远去。
车没开多远,郭承云就看到在冰天雪地里有个白色的动物,踩着路边枯萎的杂草,追了上来。
“谁家的小白狗?”同车一个没见过狼的男人说,“要不要停车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