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宇用苍白干枯如同骷髅一样的手拉住了沈方良的袖子,一对因为过于消瘦显得大得吓人的眸子看着沈方良,道:“我会死吗?”
心弦一下子就被拨动了,沈方良站在那里,看着这个躺在榻上的孩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承宇拽着沈方良那属于伎人穿着的极为华丽衣衫的宽大衣袖,用细弱如猫儿一样的声音道:“阿父说我会好,他们都说我会好,可是我知道我快死了,对吗?”
沈方良突然间就觉得眼睛酸涩了,他是个渣男,对很多事情都有一副铁石心肠,但对于孩子,对于那些还没被染黑还存留着几分人心干净和天真的孩子,他的心中还藏着一块柔软的角落,所以他用平时他绝对不会有的温柔的神色和语调,俯身下来用很轻柔的力道握住李承宇扯着自己衣角的手,道:“你不会死,我会治好你,你会像所有和你一样年龄的人一样健康快乐。”
也许是被身边人“殿下是国朝正子,必得天庇佑,不管多大的病都能痊愈”这样的话骗过太多次,也骗得太久了,即使沈方良的神色满是自信坚定,可是李承宇目光中依旧满是犹疑。
沈方良见此,神色更加温柔了,但温柔里有着别样的坚定,侧身在李承宇的榻前坐下来,一边将自己握着的李承宇那十分瘦弱的手掌放回被子里,一边道:“我叫沈方良,我呢也许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是说话还是算话的,我说过我会治好你,不是因为你是国俌的正子来哄骗你,你是什么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说过我会治好你,这是我的承诺。”
也许因为沈方良与他平时所见的那些带着讨好和小心恭谨神色的太监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沈方良那真的很是自信坚定的眼神,李承宇似乎是相信了沈方良的话,微微安心了些,而说了这么一会儿话,李承宇的身体又有些撑不住了,有了几分困倦之色,眼睛一直紧紧盯在自己儿子身上的杨秀业上前一步抢到榻前,沈方良很是自然的退了开来,让了位子。
杨秀业给李承宇盖紧了被子,道:“我的儿,累了就睡一会儿。”
及至李承宇闭了眼睛,睡去了,一众人才在杨秀业示意轻声的眼神下缓缓退出了内殿。
一出内殿,杨秀业立刻转身盯着沈方良,眼神中有一种别样的锐利,道:“你真的有把握治好我儿子?”
杨秀业的态度很不友善,但奇异的是沈方良并没有多生气,许是因为杨秀业紧紧握着椅子的手在微微颤抖,也许是因为杨秀业那锐利眼神掩盖下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绝望,沈方良这个同样脾气也很坏的渣男,很是平和的道:“我可以治好殿下,但是要花很多时间。”
看着杨秀业对自己这话露出些迷茫不解的神色,沈方良解释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殿下的身体之所以孱弱,是因为先天不足,从胎里带来的弱。”方才用真气探查时沈方良就发现李承宇的五脏六腑发育都很缓慢,经脉孱弱,简单来讲就是全身没有一个器官是发育完好的,这种全面性的衰弱只能是先天的。
杨秀业神色微微黯然,道:“是我的过错,我损了身子,却让承宇受苦,这么多年看了不知道多少大夫,吃了不知道多少药,都没起色。”
沈方良道:“殿下的病,若非生在皇家,有这许多珍稀药品进补,根本撑不到今天。”
这话惹怒了杨秀业,对于自己的儿子,任何不吉利的话他都是听不得的,不自禁的,杨秀业忍不住怒视沈方良,而沈方良不为所动,接着道:“我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用真气慢慢温润滋养他的身体,还有……让他跟着我修炼内功,自内而外,培固根本,不然,任何药物都救不了他。”
听到沈方良这话,杨秀业慢慢平静下来,刚才被怒气微微冲昏的脑袋也慢慢清明起来,道:“这事儿……”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并非因为其他,而是因为这次让沈方良进宫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并没对以后有所打算,此时沈方良说能治好李承宇,却费时需久,那便要沈方良时时进宫了,但是今日偶尔一次倒也罢了,日后若要沈方良时时进宫,怕是瞒不过宫中其他人的耳目,只怕到时会再起波澜,但是这一切和自己儿子的性命相比又算什么呢?可怜天下怜子心,为了自己的儿子,杨秀业不惧和天下人开战,所以只是稍微思索了下,杨秀业便下定决心,道:“如此甚好,你放心,只要你治好我的儿子,我承诺给你的荣华富贵一分不少,我还保你未婚夫未来一定官运亨通。”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聂长歌终于开口了,道:“殿上,这事情如何安排只怕还要仔细斟酌,拿出个具体的施办法子。”聂长歌的顾虑和杨秀业方才犹豫的那一瞬间所想的是一样的,都是怕消息泄露,有人横加阻拦,再生枝节变化。
杨秀业如何不明白聂长歌的意思,所以不管多希望沈方良今日就留下马上开始给李承宇治病,杨秀业还是按捺下来,这么多年下来,杨秀业如何能不明白若不细心策划施为以致走漏风声,只怕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横加出手坏事,所以他咬咬牙,让李熙宁先带着沈方良退下。
李熙宁带着沈方良方才退出殿中,便开口问道:“承宇的病要医治真的要费很久的功夫?”
李熙宁这话让沈方良听得诧异,道:“是要费很久的功夫,也许别人有本事短时间内就治好他的不足之症,但是我只有这个慢法子。”
李熙宁微微苦笑,举国寻医只有沈方良说能治好,那么国俌杨秀业无论如何都会紧抓着沈方良这根救命稻草不放的,这次,他真不知道自己带沈方良进宫是对还是错了。
李熙宁微微出神,喃喃自语道:“我真不想你搀和进来太久,不是好事儿啊。”
第68章
立政殿的事情忙完,李熙宁便带着沈方良去和那一众家伎汇合,便要离宫,李熙宁领着马车向外去,一路上到还没什么事情,但是到了快到跟宫门口的夹道上,突地一阵马蹄声响起,一众几十匹骑士前后夹击,将李熙宁一众人竟是成包围式的夹在了夹道上。
李熙宁一看为首的一人,心中大叫糟糕,心道:这两位祖宗怎么今天都这么赶巧?心里这样想,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一派热情客道,对这来人一拱手施礼,李熙宁笑道:“怡王殿下,倒是有日不见,今日很是巧啊,先与景王殿下偶遇,又与殿下您巧遇于此,我出门前应该翻翻黄历,是不是今日是个黄道吉日,尽是相遇贵人。”
怡王李祈,骑在一匹甚是雄壮的西域枣红马上,此时神情一派倨傲,道:“听闻靖平郡世子您送了家中的琵琶大家来给国俌殿上奏曲,我呢素日也是爱听琵琶的,不若也到我府中演奏一回?”
李熙宁心里咬牙切齿,恨得快牙痒痒了,但面上还是堆笑,道:“我家的伎人如何能与梨园三千子弟相比,国俌殿上不过是图个新鲜而已,偶尔博人一乐是可以,但是若是时时献丑于大家,却是羞愧了。”
李祈冷笑一声,道:“能得国俌殿上入眼的,怎么能说是献丑?怎么,世子府上的伎人如此精贵,我连舔着脸来求闻一曲都不得吗?”
李熙宁听李祈把话说的这么死,简直是诚心为难了,竟是一点儿转换的余地的余地都没有了,正自为难,额上都快冒汗了,正在咬牙不惜撕破脸也要拒绝时,突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那马上的人大声喊着道:“怡王殿下,快,快去含光殿!”
怡王李祈听到叫喊,转头去看,只见那马上的骑士是自己的心腹,此时一脸大汗满脸焦急的看着自己道:“怡王底线,快点去含光殿!吐蕃使者提前入宫朝见了!景王殿下已经提前赶过去了!”
怡王李祈一听到这话,神色大变,转身便要策马向含光殿奔去,但是突地有止步,转头看向李熙宁,面上一丝冷色划过,然后皮笑肉不笑的道:“吐蕃使者入宫朝见是大事,世子也不当错过,不若一起同行?”
李熙宁听到来人报信时,心里先是一惊,吐蕃是这样已经在驿馆住下了,礼部正在择日选择其正式入宫朝贺的时间,此时突然提前了,必然是有异变发生,但是随即的李熙宁心中又一喜,自从边关大败吐蕃遣使入京时,他就知道景王、怡王为了争夺接见吐蕃使者的座次闹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异变突生,又有景王抢先一步,想来怡王是不顾的自己了,定时要疾奔含光殿了,但这欢喜还未有超过半刻,便又见这怡王要带自己一起去,这却是如何能行!
李熙宁咬牙,正要开口拒绝,怡王李祈却是根本容不得他拒绝,给身边一个一身黑衣的家伙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竟是脚尖在马鞍上一点,飞身落在包括沈方良在内的一众伎人乘坐的马车上,然后一把抓住原本驾车马车夫扔到了原本那黑衣人的马背上,来了一个爽快的位置对调。
隔着马车的帘幕模糊的看到这一幕的沈方良下意识的就向伸手拔剑,但摸了个空,随即意识到自己为乔装打扮没有带件,随即又向挥掌,但又强自按捺了,沈方良思量李熙宁并未给自己打招呼,向来是不想撕破这层伪装的,还是先静观其变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