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甫理都没理那纠缠的主簿,径直向外走,但忽地身前出现一人,正是尹日升,这让李易甫微微不耐,眯着的眼睛微显恼怒之色,道:“让开。”
尹日升没让,李易甫也不和尹日升客气,直接伸手把尹日升一个用劲儿扔了出去。
尹日升手无缚鸡之力,自然不是武功不俗的李易甫的对手,直接翻身摔出去很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停住,但是一停住他立刻爬起来,又奔出去挡在李易甫身前,李易甫更加恼怒了,有把尹日升反手扔了很远,可是尹日升一落地,又翻身爬起来快跑过来挡在李易甫身前。
如是几次,李易甫终是怒了,冷笑着道:“你是找死吗?真觉得我不敢废了你?”
尹日升挡在李易甫身前,看着李易甫,眼中也有火光在冒,道:“你可以废了我,但是你不可以带走许志方。”
李易甫冷冷的道:“许志方为官不查,用人不明,致使库银被盗,本官作为刑部特使,当亲自押他回京归案。”
尹日升道:“他是有罪,可是按律该表奏之后吏部行文降罪,你是刑部特使,没权押他进京!”
李易甫冷冷的道:“本官是怕许志方畏罪潜逃。”说到这里,李易甫上下打量了下尹日升,道,“尹日升,你要明白,你父亲的案子虽然翻案了,钱孝虽是主谋,你也是从谋,念你协助办案有功,又是被利用,朝廷不予追究了,不意味着你没罪。现在你阻拦公务,还替这个罪官说话,莫非你和这个罪官也有勾结?”
李易甫这话有些威胁的意味,尹日升当然听出来了,但是他根本不理会,只是死死的拦在李易甫身前,道:“你愿意定我的罪就定我的最,但是你必须把许志方留下来,梅雨季快来了,这个时候归州城不能没有太守!”
李易甫听到这话,很是轻蔑的看了眼在一旁瑟瑟发抖像一滩烂泥一样的许志方,道:“你觉得这个人还有点儿一洲太守的样子,还能够尽太守的职责吗?”
尹日升道:“他尽不尽太守的职责不重要,重要的是州府的官兵需要太守落印才能调动,只要他一天没被免职一天就是太守。”说到这里,尹日升急急的道,“现在离梅雨季还有短时间,我们把官兵集中起来,抢固堤坝,一面组织百姓抢收粮食,我们未必熬不过这次梅雨季,归州城不一定会重蹈八年前的覆辙!
第151章
听到尹日升这话,李易甫眼中惊奇之色,看着尹日升,仿佛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上下打量。
尹日升站在那里,眼睛里面全是刚硬,此时他身破衣烂衫,因为刚才李易甫连着扔了他好几个跟头,所以身上沾满泥土,头发也很散乱,就像一个路边的乞丐一样狼狈,但是这样狼狈着的尹日升,却第一次让李易甫忍不住正视。
当然,这个时候的李易甫还不知道,在以后的朝堂上,他不仅仅要正视尹日升,还要死死的盯着尹日升,盯着这个他最重要的政敌,一盯就是几十年,知道他们都已经老迈凋敝,辞官退隐。
那是后话了,此时的李易甫仍旧只是盯着这样狼狈的尹日升,心中微有犹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说:“就依这个败家子所说的好了。”
聂长歌出现在这官府大堂的前庭台阶上,看着对峙的李易甫和尹日升,说:“就听这个败家子的好了,他说的也有道理。”
李易甫见聂长歌开口,微微冷笑,说:“聂先生这是要替这个败家子说话?”
聂长歌微微笑了下,说:“我没有替任何说话,只是今天这个败家子说的在理,你是行部特使不假,但是依照我大魏律法,你有没有资格直接压走许志方你心里清楚,若是梅雨季后归州城重蹈了八年前的覆辙,恩,那么今日这个败家子所说的这些,我会一字不差的上报朝廷,到时……当然李大人得国俌殿上看重,但是李大人,朝堂不比江湖,士林清议您当真不在乎?”
李易甫转头看向聂长歌,眼神微冷,聂长歌浑不在意,淡淡道:“我知道你是金钱堡传人,你们金钱堡昔年对大魏有功,得赐李姓,却因为你父亲与令狐相争,最后不得不举家迁往江南,淡出朝堂,你父亲与令狐有心结,你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恢复你金钱堡的威势。不过既然有心在庙堂上有所作为,你总不想以后传出去一个为了权争害得归州城百姓流离失所的名声吧,投靠杨秀业是一回事,但有一个媚上奸佞的名声可是另外一回事。”
李易甫冷冷的看着聂长歌,良久不言不语,最后他转身对身边的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放了许志方。
在最后离去前,与尹日升擦肩而过时,李易甫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别得意的太早,时间好长着呢,以后胜负如何,还未可知。”
这话李易甫明明上是对尹日升说的,但实则是对着聂长歌示威,但是此时的他也没想到,这些话竟然一语成谶,他和尹日升纠缠相斗的时间,真的是很长。
李易甫走了,留下瘫坐在地上的许志方,聂长歌看着那个窝囊无能的许太守,无声的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倒是转头对尹日升说道:“我也要走了。”
听到这话,尹日升一愣,转头看着聂长歌,见到聂长歌神情平淡没有半分回避自己的意思,尹日升微微苦笑,说:“我以为你们,你和令狐少卿,你们不一样,你们是真的会用心做事的人,而不是一味只想着朝堂斗争,争权夺利。”
聂长歌听到尹日升这样“无礼”的话,没有生气,但是接下来他出口的话,石破天惊,他静静的说:“陛下驾崩了。”
这话犹如一个惊雷在所有人耳边炸响,连瘫软在地的许志方都愣了,抬头呆呆的看着聂长歌,李押司也愣了,眼神恍惚。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聂长歌没有恍惚,他抬头看天,眼中有些微的水光,但是以为他抬着头,那些微的“水光”被盛在了眼底,没有掉落,他说:“杨秀业秘不发丧,但是我们大理寺不是吃素的……令狐刚刚传消息给我,我必须回京了,不过我想杨秀业应该不可能这么快通知到李易甫,李易甫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然他刚刚也不会服这个软了,朝中局势此时诡谲难测,李易甫回京后应该短时间内应该顾不上找你麻烦了,这是我能够给你拖延的最极限的时间了。”
聂长歌仰着头说着这话,语音平淡,在对着尹日升殷殷叮嘱,但是他脑中却有许多往昔的画面不算划过:看着很是谦和的少年挡在他和令狐少卿之间拉架,大喊着“别打了,别打了,都是一家人了”,却在被误打了一拳后大骂“竟然连我也打!”然后撸起袖子加入战局;更年长一些,带兵出战,自己和令狐跟在那人身后,看着那人虽然有些微颤抖却仍然挺直的背脊;因为安平郡王府正枝正脉被那个老怪物屠杀殆尽,因为行事果决、颇有战功而被那时已经称帝的先帝立为太子;光复长安,名剑侯战死,与自己和令狐在名剑侯的灵位前默然对坐,默然饮酒……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几十年过去了。
旧人纷纷故去,现在连他们的至交好友,他们忠心辅佐的主公也走了。
元朔三十一年秋,大魏中兴君主李泰璋驾崩。
此时此刻,身在归州的聂长歌知道,随着李泰璋的离世,他们的时代过去了。
微微叹了口气,聂长歌低头看向尹日升,说:“我和令狐,其实应该说是令狐,这么多年能在朝堂上有如此威势,皆因为陛下爱重信任,所以大理寺的手深得前所未有的广,但是这个局面要结束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少卿这个大理寺卿做不了多久了,压在整个江湖上的这块巨石就要挪窝了,以后的江湖不会再平静了,以后的朝堂也会与现在大不相同。”
聂长歌对尹日升道:“我答应过沈方良,会想办法让你重新入仕,你本就是过了礼部试的士子,这次流放过后,你害死内室的罪责应该算是赎了,明年的制科我已经嘱托了一位故人,让他推荐你去考,看在沈方良的份上,只要你不是我和令狐直接推荐,杨秀业不会拦你重新入仕,相反,还会多有提拔。”
尹日升听到这话,苦笑下,说:“我不在乎那些,我现在只想想办法救归州城的百姓。”
聂长歌听到这话,微带感慨的说:“我真没想到,你这个败家子,真的能被沈方良扳成一个好人。”
听到聂长歌第二次提到沈方良,尹日升神色微微黯然,聂长歌见状,安慰道:”你放心,沈方良那个人本事厉害,脾气又那么坏,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的份儿,他不会有事的。”
尹日升面色依旧黯然。
聂长歌微微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道:“我要回京了,这里我……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了,交给你了。”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不语的卓逸风突然开口说话了,道:“先生,我想留下。”
聂长歌微有诧异,回头看向卓逸风,看着这个素来潇洒又惫懒的后辈此时沉默又坚定的眼神,仿佛明白了什么,聂长歌微微叹了口气,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也罢,你留下来吧。”卓逸风留下的原因,聂长歌多少能猜得到——因为江湖中人的身份,卓逸风在官府里做事一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生性潇洒不羁的他并不十分在乎自己的仕途,但是也因为如此,卓逸风的心肠还没被这个血腥的朝堂磨硬,看到归州城这样的状况,心有不忍不想走想留下帮帮忙并不难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