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给她的一双儿女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站起,由江允端着一方约莫手掌大的锦盒,呈到了老夫人面前。
“祖母,这是孙儿与胞妹共同敬献您的贺礼,礼物虽小,但却十分耐用,孙儿料想祖母您定会喜欢。”语落,江允打开了锦盒,从中抽出一条绣工精美的手绢来。
“这是……”老夫人被这条手绢惊住了,那完美的绣工,完全挑不出一点儿多余的线头,每条线都勾勒得井井有条,更让人吃惊的是手绢上的云纹,活灵活现,既富有祥瑞之气,又有云端的轻灵之感。光看绣工就已价值不菲,更何况还得算上纹样的价格,若不是一掷千金,那买得下来?江允两兄妹可谓下足了血本。
江允面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与江月荷对看一眼,解释道:“祖母,这手绢是孙儿与胞妹特意请织云坊织就的,手工及纹样都是依着您的喜好来了,孙儿及胞妹还让人在手绢上熏了绿茶的香味,您带在身上,既可闻到您最钟意的茶香,又可赏美工纹样,可谓一举两得。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祖母喜欢。”
“好,好!”老夫人捧着那手绢,笑得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大夫人的佛珠虽好,但毕竟她日夜礼佛,佛珠都看腻了,再戴着也不觉得新鲜,但手绢却不一样,手绢是每日都会用到的必需品,每当要用时,便能看到自己喜欢的绣工,还能闻到心仪的味道,这不可不谓是一享受。
“老二,二姑娘,你们有心了。老身甚是喜欢。”老夫人捧着这手绢爱不释手,得意地把手绢扬起来,让在场宾客欣赏欣赏,宾客们一见,惊讶地发出赞叹声,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这手绢得花费多少银钱。
江允的脸都得意地往上扬了扬,连陈氏都长了脸地给大夫人抛了个挑衅的眼神,把大夫人气得攥紧了手绢,脸色也黑了一截。
陈氏子女要的便是这样震惊的效果,别人送的礼,要么贵而不好,要么好而不贵,而他们的礼物,不但博人眼球,还能讨得老夫人的欢心。今夜最好最贵的礼物,非他们的莫属!
场上的气氛因为这一方价值不菲的手绢而调动起来,老夫人反复地摩挲这一手绢,还舍不得放入怀中,小心翼翼地让徐妈妈先放回锦盒里,待散宴后再好好端详。
然而手绢还没放回锦盒,场上忽然响起一声:“祖母,这手绢收不得!”
☆、 第二十九章 ·定做的手绢
华丞从老夫人看到那条手绢开始,眼皮子就一直在突突地跳,有种不祥的预感,等到老夫人展示那条手绢时,这预感就成真了。
这手绢竟然是当初江泓之定做的那条!
他当时因为惊讶江泓之的画工,反复看了几遍手绢的纹样,此刻哪怕隔着老远见到,他也能认出来。
他转头看向江泓之,见其正好看向他,一愣,正要劝江泓之不要冲动时,江泓之却先一步开口,说这手绢收不得了。
老夫人正是高兴的时候,江泓之突然泼这么一盆冷水下来,她老脸顿时变了:“老三,不过是一条手绢,为何收不得?”
“是啊,”江月荷附和着道,“三弟,你莫非是因拿不出一件像样的礼物,故意这么说吧。”
江泓之从人群中走出,躬身来到老夫人面前:“祖母,非是孙儿嫉妒,实是这条手绢收不得。”
“胡闹!一条手绢罢了,母亲高兴还有什么收不得!”江建德见老夫人脸色难看,就添了一句。
“敢问大哥、二姐,”江泓之礼数不减,“这条手绢价值多少?”
“你问这做什么?”江允低眼看他,眼睛快翘上天了,嘲讽地道,“莫非你也想买一条不成?”
“三弟没有富贵的母家,比不上大哥与二姐,自然不敢肖想这千金难买的手绢,孙儿想,”江泓之把话锋转到了老夫人身上,“祖母也定然不敢肖想的。”
“老三,你此话何意?”老夫人眉头紧拧,越听越觉得他话中有话。
江泓之垂首问道:“敢问父亲,您靠您的俸禄及收的田租,能否负担这条手绢?”
江建德一愣,估摸了一下价格,拢在袖中的手再一算,别说负担了,就是他十几年的俸禄都买不起:“你问这做什么?陈姨娘娘家富贵,还不许他们送厚礼么!”
“父亲此言差矣,”江泓之道,“陈姨娘娘家富贵,除了府上人外,尚有何人知晓?今日在场宾客众多,目光都被手绢吸引了去,若把今日的见闻传出府去,父亲,您说他们会传侯府公子送了条名贵千金的手绢,还是传侯府姨娘一掷千金?”
“这……”江建德语塞,姨娘这称呼说得好听,但其充其量就是个奴婢,根本上不了台面,若是传出去,自然是说侯府公子的了。
“既然是传侯府公子相送,那世人定会怀疑,侯府公子买手绢的银钱从何而来。”
江建德倏然睁大了眼,还能从何而来,自然是从他腰包里来!可凭他那点俸禄及田租哪里负担得起如此昂贵的手绢!
“父亲为官一向清廉,两袖清风,但若有心人拿此事做文章,称您贪污受贿,为了博母亲一乐不惜一掷千金,那您的清誉便被毁了啊。因此祖母,为免日后招惹是非,这手绢是万万收不得。”
江建德脸色万变,他为官多年,一向洁身自好,那些贪污受贿的词连碰到不敢碰,就怕哪天被人黑了一把,牵连整个家族。但若是老夫人真收了这贺礼,那他真是趟入浑水,说也说不清了啊。
老夫人经由他一点拨,也跟着反应过来,她心头好跟侯府名誉比起来,算得了什么。立刻让徐妈妈把贺礼退回去:“这贺礼老身收不得,收不得。你们快拿回去!”
被人单方面退礼,这就跟扇一巴掌般令人羞辱,江允恶狠狠地瞪向江泓之,正想低头认错,谁知江月荷还不依不饶道:“祖母!这手绢并非价值千金,实际上就……就……”她一跺脚,急道,“就价值半两银子罢了。”
“二姐,要扯谎也得找个好借口的好,这手绢绣工及纹样都非同一般,你说这话,是在侮辱在场众人的眼力么?”江泓之不咸不淡地开口道。
话音一落,在场宾客有些脾气躁的,就不耐听了,纷纷冷哼一声,表现不满。
江月荷语塞,纤纤玉指指着江泓之的鼻头,怒道:“你……这手绢分明是你……”
“月荷,还不住嘴退下!”江允及时喝止江月荷,拉着她跪地给老夫人磕了一个响头,陈氏也出来,惶恐地道:“母亲,他们的礼物是媳妇自作主张买来的,不关他们的事,媳妇会将手绢原封不动地退回,还请您息怒。”
“拿下去,拿下去,”老夫人不耐地挥手道,“别放这儿碍了眼!”
“是。媳妇告退。”陈氏立刻接过那手绢,扯着一双儿女退下,还不忘给江泓之射去一个淬毒的目光。
江泓之视若无睹,在江建德打了官腔,让在场众人勿将此事乱传后,就安安静静地把自己的贺礼呈上:“祖母,孙儿没什么银钱,买不起贵重的礼物,只有一片心意,还望祖母不嫌弃。”
老夫人接过一看,是一幅用百个细小的寿字,拼合成的大寿字,许是江泓之初学写字之故,那字体歪歪扭扭,说不上好看,但胜在一片心意及中规中矩,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江泓之前生就已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字,但生怕被人怀疑,便故意用左手写了字,那这字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
老夫人刚才那口闷气还没下去,也没什么心思夸赞,意思意思地问候了一声,便没说话了。随后,其余子女纷纷送上贺礼,但都没那条手绢那么惊艳了。
老夫人心情不郁,收完贺礼后挥了挥手,让人赶紧上菜摆宴,省得再看这些贺礼想到那得不到的心头好。
在上菜之前,有一段时间可供宾客自由活动,随处走动欣赏风景,待菜上得差不多全了,再回来。
陈氏给两子女使了个眼色,悄悄带着他们离席,回到陈氏的房内。
看清外边没有来人,陈氏将大门一阖,就噼里啪啦地点着江月荷的脑袋骂了一轮:“你这脑袋是怎么长的!没见到当时那等情况么,竟还大着胆子上去说话,你这不自打自的脸么!敢情挨了顿家法,没把你脑子打正常,还打得更蠢了!”
“娘,”江月荷泪眼朦胧,委屈地揪着手绢道,“孩儿这不是想祖母收下手绢,开心开心么。况且孩儿也没说错,那手绢确实只值半两银子啊。”
“笑话,这话说出去,除了我们仨,谁人会信!”陈氏又狠狠地戳了戳她的脑门,“你就不能长点记性,依我说,这手绢定是江泓之故意留在那儿,害我们一把的!都怪你,看上什么不好,偏偏看上那条手绢!”
“娘,那条手绢是你……”
“我什么!”陈氏堵了江月荷的话,怒目道。
江月荷悻悻地咬牙低头,不敢再发一词。
原来江泓之经历盗窃一事后,深觉自己太过惹眼了,理应低调些以免被人抓住错处,他想起了定做的那条手绢,虽然耗费不多,但画工毕竟非同一般,若是他无法解释这神技般的画工从何而来的话,将用可能被人做文章。因此他趁着无人之时,偷溜出府,声称这手绢他不要了,店主觉得可惜,但看在纹样独特的份上,便买下了他的纹样,再把手绢另价售卖。江泓之把卖纹样的钱拿去给楚氏买药了,却不知他前脚刚走,陈氏三人便进了织云坊。因为临近老夫人的寿宴,老夫人开恩把江允和江月荷放了出来,他们一高兴,就上街来买贺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