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灵璧低低叫了她一声想要阻止,甄文君嘴角微微上扬着,怀揣着某种自认肯定会实现的阴谋坚定地朝卫庭煦前进。而卫庭煦的眼神也紧紧抓着她,无声较量着。
到了马车前,离卫庭煦仅有三步之遥时,她突然将身后的手伸了出来,向卫庭煦的面前递出一根修长之物。软刀和铁拳已经递到了身前,暗卫们手里的弩弓齐刷刷地准备完毕,却见卫庭煦的表情微微一怔,一阵花香涌入了嗅觉里。
甄文君手中拿着一只脆弱又鲜艳的徘徊花。
“方才探路的时候见着了这花,想起姐姐似乎喜欢就替姐姐摘了一朵。估计是早春第一只徘徊花,有点儿蔫,但还是很漂亮。”甄文君迎着灵璧和小花戛然而止的夹击,一副早已习惯被怀疑的模样,丝毫没退缩,捏着徘徊花长长花茎的尾端,花蕊对着卫庭煦的脸庞,期待地问道,“姐姐可还喜欢?”
卫庭煦接过徘徊花时轻声道了句“谢谢”,所有护卫悄声收拢了回去。
卫庭煦收下花时甄文君笑容更甚,许诺道:“若是姐姐喜欢,以后每一季我都帮姐姐摘花。”说完调转了马头驾乘至卫庭煦的马车一侧,俨然一副贴身护卫的模样。
灵璧瞪她一眼,怨她尽搞这些古怪,害人一惊一乍。甄文君悠然自得根本不去看她,只迎着晨间白雾前行。
小花想要检查那花是否有古怪,卫庭煦摇了摇头,她知趣地退下。
卫庭煦看着徘徊花,娇嫩的花瓣上还沾着晨露,的确是她最喜欢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动,指尖传来尖锐的疼痛,她皱起眉时被花茎上硬刺刺破的手指很快洇出了一抹鲜红。
“女郎!”小花立即拿出帕巾为她包扎。
甄文君迅速下马,执起卫庭煦的手,将小花刚刚裹上的帕巾丢到一旁,含住出血的指尖认真吸吮。
一阵阵轻微的痛楚沿着指尖传向她心里,卫庭煦眼皮跳了跳,看着甄文君将血吐到一旁后再将手指吞入双唇之中。反复几次之后总算安心,甄文君抬头看她时嘴唇上还覆着一层又薄又亮的血迹:
“山野丛林内生长的花也不知是否有毒,且将脏血吸去为好。”甄文君诚恳解释道。
卫庭煦指背从她唇瓣上若有似无地滑过,甄文君不知她是有意或无意,目光热烈地追着她,被她轻巧地避开了。
“一点小伤不碍事。”卫庭煦将徘徊花贴在鼻下嗅着,微有沉醉之意,想到方才甄文君的小舌故意勾住她指尖时的湿热触感,嘴角慢慢浮现笑意。而这笑意恰好被娇花挡个正着,隐匿了起来。
微妙的气氛在甄文君和卫庭煦之间浮动,谁也没说话。直到远处传来马蹄声,似有一纵迷路的商队从野路上挣扎出来,这才将她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
商队终于见到了官道,叽叽喳喳地议论感叹着。
卫家车队最外一圈有队骑快马专门探路和守卫的护卫,他们身穿缟服头戴丧冠,马上系着粗麻,论谁看都是一只奔丧队伍,常人都嫌晦气并不靠近。护卫们背上背着看似装水的布囊,实则装的是兵器刀刃,一旦有人反常刻意靠近,他们和暗卫便会联手夹击。
商队出现之时小花立即将四轮车往回拉,放下马车布帘隔绝卫庭煦与外界接触。护卫们假意整理车马,实则紧盯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商队。
商队穿过林子之前他们就看见了奔丧马队,并未马上走上官道,很自然地绕行后才踏入平坦主路。
甄文君骑在马上与护卫一同关注商队,关注的目光倒也不显得突兀。
她一早策马狂奔,就是为了此刻。
晏业答应让她见阿母一面却又不说何时何地,必定是要制造不被卫庭煦怀疑的巧遇。甄文君本打算假装颇有骑马兴致一路都不再回马车内,指望着阿母突然出现时她们母女俩能够满满地看上一眼,确认彼此都很好。
商队绕林子的时候她心噗噗地跳,急切地想要从一行人马中找到自己的阿母。
她以为阿母会被改头换面会被易容,但多少能留下些线索让她发现。就在甄文君颇为紧张地在身形衣着的细节上寻找线索之际,阿母的脸忽然进入到她的视野中,令甄文君心中为之大震,险些跳下马向她奔去。
是她阿母,绝对是她阿母!
阿母坐在商队中间的驴车上,没有任何易容,双眼木然地看向前方,两肩无力地垂落着,身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摇晃晃没有一丝力气。她脸色焦黄眼窝深陷,头发草草地梳理过,能明显地看出敷衍的痕迹。更让甄文君肝肠寸断的是看见阿母两鬓已然雪白。两年未见,不到四十的阿母一头青丝竟花白,看上去犹如老媪。更奇怪的是她神色默然,似乎对周围一切都没有感知。即便从前腿脚不便赤贫如洗,可是阿母一直都安贫守道,更是将母女二人收拾得干净利落,绝不会容许有蓬头垢面之态。
不知谢家对她使了何等手段,竟让阿母成了这般模样……
甄文君心中犹如刀剜。
商队渐行渐远,甄文君始终坐定在马上没有动,握着缰绳的骨节发白,尽管朝思暮想的阿母就在咫尺,但她羽翼未丰且周身饿狼环视,便是再心痛如刀绞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母从指缝中划过。
第45章 神初八年
直到商队拐上了另外一条路后, 四周护卫们触而即发的状态才解除。灵璧将车帘拉开一半, 歪着头叫甄文君:
“文君, 你刚学骑马不要骑太久, 明日腰腿酸痛可别叫唤!”
甄文君咬着牙根将心中愤懑之情压下,面色如常地回过头朝着灵璧道:“你再让我骑一会儿吧, 我若累了自然回马车里去。咱们到前方驿站还要整整十日,这马车里虽然舒服可也实在憋闷。我今早去摘那徘徊花时瞧着山里春色撩人,若不是姐姐体弱, 我真想带着姐姐一块儿骑马去看看那漫山遍野的初春美景。”
马车里传来轻笑声:“妹妹权当我的眼睛, 替我看了。”
甄文君甜笑着弯下腰来往马车里探头:“虽然不累,但跑了一路肚子有些饿了。姐姐能赏我块乳糕吗?”
卫庭煦靠在软塌上,手里正好捏着块已经咬了一口的乳糕, 眯着眼看着甄文君,莞尔一笑,伸手将乳糕填进了她的口中:“妹妹不仅是个皮猴还是个馋猫。”
甄文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姐姐。”
小花眼波流动看向卫庭煦的侧脸。卫庭煦若无其事地再拿起一块乳糕, 细细品味。
口中乳糕奶香馥郁,清甜绵软,可眼见阿母身陷囹圄此刻甄文君只尝得出满嘴苦涩。咽下乳糕之后她脸上强撑起的甜甜笑意也一并消失, 坐在马上愁绪不断。
宴业倒是言而有信,或许他们一早就猜到了若不见阿母, 她是断然不会相信片面之词的,所以早早安排了阿母在此处等着。可也只是匆匆一瞥, 还在卫庭煦的眼皮之下, 摆明了是绝不给她跟阿母说话交流的机会。
甄文君勒紧缰绳停了下来, 想起之前胥公那似是而非的咳嗽声。
晏业这么一闹她差点儿忘了胥公一事。
细细想来,若她是谢扶宸也不会相信一个出身旁处突然而得的细作。宴业言语中字字句句说谢扶宸和清流一党对自己多么倚重,可难保洞春谢家不会另行安插人手刺探。毕竟连谢太行都能想到法子接近卫庭煦,谢扶宸还能落于他后?只是她这张脸有先天优势能够迅速接近卫庭煦,他人想要靠近便需多费周遭。
胥公会不会是谢扶宸的人?
如今胥公之徒仲计以借给小花疗毒为由跟随卫庭煦,到时候她这枚眼线在明,另一眼线在暗,除了能将消息更万无一失的传回谢家外,还可以监视她这枚新得来的棋子所言所行可有反水之嫌疑。若是有异心便会立即弃子。
甄文君转过头来看向来路,她需要探探这胥公师徒。
车队行走了一天一夜,第二日天亮时才在一处隐蔽的林子里安营扎寨,停下来休息修整。
小花每日都要有一个时辰接受仲计的治疗,最初断食断水的日子已过,已经进入下一阶段。仲计给她备了一个药浴桶,银针刺穴之后要在这药桶中泡足一个时辰方能进行下一步医治。
小花根本不愿离开卫庭煦半步,更别说一个时辰之久。荒郊野岭即便守卫得再森严也容易遇伏,她不能掉以轻心。更何况她自小跟随卫庭煦,除了那次中鬼鸠之毒昏迷了半个月外,她没有一刻离开过卫庭煦。
仲计好话歹话都说尽可抵不过卫庭煦一句话。
“你放心疗毒,还有灵璧和文君陪着我。”
小花依依不舍且闷闷不乐地去疗毒了,她离开的这时辰就由甄文君代替小花和灵璧一起守着卫庭煦。
甄文君倒是没有小花那么担心,谢扶宸要自己埋伏下来,说明一时半会儿并不想要卫庭煦的性命。和谢太行不同,他需要的是情报,要的是能够将卫家乃至长公主一脉全都铲除的重要消息,像谢太行那般鲁莽粗鄙地逼人行刺,实在是愚蠢。
小花拿着更换的衣衫来到仲计跟她交待的东侧山坡上。此处有一处低洼乱石围起的私密地带,仲计已经将浴桶放在那儿,就等着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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