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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鱼肉 (宁远)


  灵璧躺在床上困意翻涌,打了个哈欠道:“快些回来,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甄文君“哎”了一声应下,往庖厨去了。
  走廊上,跟端着一碗汤饼的老者再度擦肩而过时,她出声叫住老者:“老人家,庖厨里可还有什么吃食?”
  老者颤巍巍回头:“有的有的,灶台上还有一碗汤饼,要是小娘子不嫌弃就请拿去用吧。”
  甄文君客气道谢后往庖厨的方向去。院子里的护卫正在夜巡,为首的一人正是那日马场她与灵璧遇伏后前来援救之人。
  甄文君感觉到对方视线的凝聚,坦然地从他面前走过。
  驿站的庖厨十分简陋,只有个土灶台和几个晾晒着陈米的簸萁。甄文君四下查看一番,除了老者所说冒着热气的汤饼,屋子里并未藏匿什么可疑之人。也是,瞧这满院子的护卫,要在这些眼睛下面行不轨之事实在是难如登天,谢家人或许另有谋划。
  她看着那碗汤饼眯起眼睛,莫非消息就在汤饼之中?
  她正要端起碗来将汤面倒掉,门被粗暴地踹开,方才盯着甄文君的护卫一脸凶煞地立在门口。
  甄文君捧着汤饼吃得正香,回头错愕地看着他,愣了半晌后假模假样地举了举碗道:“郎君可是也饿了?可这儿只有一碗饼了。不如……一起来点儿?”说话间对汤饼依依不舍恨不得揣到怀中,生怕护卫会答应。
  护卫根本没理她,握着腰间的剑柄走进来,将屋内可藏匿之处仔细探了一遍,一无所获后瞪了甄文君一眼冷哼一声向外走。
  甄文君:“大哥,风大你倒是把门帮我关上啊。”
  护卫没关门也没回头,直接走了。
  确定护卫离去,甄文君微微松了口气,没过多久听到门外响起老者殷勤的声音:“郎君可是饿了?我给您下碗热饼暖暖肚子?”
  护卫:“不必。”
  待脚步声远去,老者进到庖厨内将门关起,佝偻的背部直了起来,朝着甄文君一拱手笑道:“老朽手艺粗鄙,不知合不合小娘子口味。”
  甄文君上上下下地看着老者,看出此人乃是易容。她表情一肃正要开口,老者指了指门外,她立刻会意停了下来,抹掉了嘴上油花把碗搁在了灶台上:“夜深露重,一碗热汤饼正好暖胃。”
  老者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了下来,露出一张四十岁左右中年人的脸。他抬手在簸箕晾晒的陈米中写下一行字:在下晏业,乃洞春谢府小小谋士。嘴里却道:“小娘子瞧着与我孙儿一般大小,今年可有十五了?”
  甄文君嘴上回着:“今年虚岁十七了,老人家怎么这把年纪还在驿站服役?”手上却写着:我阿母如今在何处?
  晏业哀叹了一声,一面说着自己的儿子去了北边战线已有两年,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一面手速极快地写着:你阿母一切平安,小娘子尽可放心。谢公得知谢太行对你母女所做之事十分震怒,特要在下前来寻访。一是向小娘子赔罪,二来是如今小娘子已取得卫贼信任,还请以天下苍生为重,继续在其身边蛰伏探听消息。
  见晏业并非是来刺杀卫庭煦,甄文君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过若是说洞春谢家一向不知谢太行所作所为,她是不全信的。言语上安慰“老翁”念子心切,手上问道:一笔可写不出两个谢字,我凭什么信你?谢太行现在可是躲在了洞春?
  晏业写道:谢公说谢家实有愧于小娘子母女,本不该再让小娘子继续涉险,可如今大聿危若累卵皆因卫老贼,有志之士皆有以死报国之心。那卫贼狡猾多疑,阴险狠辣,小娘子是这些年里唯一能获取卫贼信任之人。只要找到卫贼作乱犯上的证据,就可将卫系一脉连根拔起。谢公愿以万两黄金作为补偿。
  甄文君回道:我不需要黄金,我只要我阿母!
  晏业慢悠悠地写下:谢公已将你阿母安置在安全之处,手伤腿疾也让人医治。小娘子大可安心待在卫贼身边探去情报,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出。
  甄文君:我要见我阿母。
  晏业看了她一眼,微笑写下一个字:可。


第44章 神初八年
  本已做好和这位谢扶宸的谋士周旋的准备, 没想到对方竟爽快答应, 反倒让她为之一愣。
  晏业继续写道:唯有让你见过阿母知晓我们与那谢太行不同,的确好生招待你阿母, 你才会尽心办事。谢公早也想到这点, 五日之前你阿母已经被接到临县暂住, 就等着你来。
  甄文君扶着簸箕的手颤抖着, 差点将其打翻。
  何时!何地!
  甄文君迅速写道。
  晏业依旧保持自己的步调, 横平竖直写得端端正正, 仿佛在练习书法:到时小娘子自会知晓。此次重返绥川故里,小娘子切记隐藏好身份不要被卫贼识破。到了绥川之后自会有人与你联络。余不一一。
  写罢, 晏业将簸箕里的米抹平, 拿着甄文君吃完的空碗重新佝偻起身子,咳嗽了两声后说:“……小娘子所言甚是, 人生在世如浮萍, 老奴还是想开些, 偷得一日是一日。”说完他便推开门出去了。果然卫庭煦的护卫就站在门边,并不在乎屋内的人是否发现他帘窥壁听。晏业从他身边慢步而过不住地叹气,甄文君摸着肚子向护卫道了声“早些安歇”便打着呵欠回屋去了。
  敲门之后灵璧来开门。
  “怎么这么久?”灵璧看似随口一问,甄文君发现她手里握着把匕首,确定没有异样之后才把匕首重新放回到枕头下面,问她, “你吃什么了?”
  “吃了碗汤饼。正巧遇见一位老者, 随意和他聊了几句。”
  “吃饱了便睡吧, 我都睡了一来回了。”灵璧打了个呵欠重新躺回床上, 并未起疑。
  甄文君“诶”了一声应道,脱了鞋袜只穿着心衣钻进自己的被子里。奔波几日积攒下的疲惫和紧绷的精神慢慢松懈下来,头昏脑涨浑身不适却依旧没有睡意。
  今夜突然冒出个比绥川谢家宽仁许多的洞春谢家谋士来与她说这么许多,还允诺让她见阿母,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她本来就是谢家派来刺杀卫庭煦的细作,谢扶宸大可继续以阿母的性命来要挟自己为其办事,可谢扶宸此举将谢家先放低姿态再以利诱之,确实比谢太行的手腕高明许多,起码此时她没有憎恨谢扶宸的理由,反而应该感激。
  只不过晏业的话说得越好听,她对谢扶宸的警惕便越甚。此人能与卫家分庭抗礼相互制衡,足见其是个老谋深算之人。只怕今后更生变故且不好对付,需得给予其真正有用的信息才能稳住对方。
  灵璧入睡得非常平静,没有任何鼾声,就连呼吸声也和清醒时别无二致,夜里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睡是醒。
  甄文君翻了个身,黑暗中一双眼睛雪亮。
  尽管清流一党都是一群以仁义道德匡扶社稷为由行强人所难之事的伪君子,但此时终于进入到对她而言最好的局面。
  争吧,卫谢两家争,长公主和天子争!只要斗争不止她的价值便会越来越高,总有天她定叫卫庭煦离不开她。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有一丝光亮,卫庭煦一行人就已经备好车马准备出发。
  深夜行车白日歇息倒是卫庭煦的一贯作风,甄文君几乎没合眼却精神抖擞,拉着云中飞雪想要试着骑乘一番。
  卫庭煦被小花抱上马车坐稳,借着马车四周的火光看见甄文君歪歪扭扭跨上马。
  “妹妹甚少骑马,夜黑风高更要小心才是。”
  甄文君回眸一笑,嘴里呵出白气:“放心吧姐姐,让我试试这宝马!我去前方为姐姐探路!”
  小花暗暗看向卫庭煦,似乎在等待她发令阻止。卫庭煦倒没看她,扬声道:“皮猴儿慢些跑。”
  卫庭煦这话如同一只大手在甄文君后背上推了一把,她双腿一踢马肚,长鞭一响,白马立即撒腿狂奔。马蹄踏在地面上震得四周的秃树发颤,一转眼就消失在卫庭煦的视野中。
  “女郎……”小花略略担心她的去向,卫庭煦完全没放在心上,让人熄了火把,摸黑上路。
  东方吐白之时甄文君骑马回来了,奔得一身热汗,所有的伤口都在发痒。她勒着缰绳发髻都被吹乱了,脸上却带着兴奋的笑,对卫庭煦的马车喊道:“多谢姐姐赐马!云中飞雪果真是匹不可多得的神马!我已探查前方道路安全无人,姐姐大可放心前行!”
  听到她的声音卫庭煦将马车布帘掀开。
  晨光之下,白马少女正在眼前。
  马蹄在原地来来回回敲击地面,少女逆着光摇摇晃晃地骑于马上,不甚熟练地控制着马的动作,正对着她笑得烂漫纯真。一根根凌乱的黑发被阳光照成金色,像一只骚动着,渴望离开母亲独自捕食的小狮子。
  一年的时间甄文君长大了许多,个头猛增双腿渐修长,点漆似的圆眼睛渐渐变得细长,偶尔露出孩童的顽皮模样正是卫庭煦最向往的生命之力。
  甄文君驾马缓缓向她而来,单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负在身后。
  她越靠近小花越是警惕,连带着灵璧都暗暗将手往下沉到腰际,神色有些不解和慌乱。若是这孩子再贸然接近别说她的软刀和小花的铁拳,就是藏在道路两旁的暗卫也会迅速出击将她斩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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