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居然转身就走,还是小栓子有礼貌,回头招呼一声:“叔叔别客气,且到舍下歇歇脚。”
柴仲彦瞪着眼,眼看着两小,包括之前还挺警惕的小子在内,也只是回头招呼一声就彻底忽略他直往前了,磨了磨牙,到底跟了上去。
可怜这位铁血将军,本朝据说对太子威胁第一大的肃王爷,遇上了一个拿皇帝皇后的气息当安全感应的侄儿不说,还遇上个心眼儿给哥哥大人教得越发大得很得小栓子——
这位叔叔身上气息是有点儿吓人,但是阿捷的叔叔,又风尘仆仆特意来接的,和阿捷相处也亲切,肯定是好人,必须是好人啊!
#从程老憨等人身上学到“相由心生+人不可貌相”之辩证统一道理的小栓子,是个很懂得活学活用的好孩子。#
虽然他的功课在族学里头,也就是泛泛而已,远不及他那个几乎过目成诵、又天生神力神速的阿哥出彩。
可是心眼子大呀!
他对好人、对自己人,那是真心好得很的。
这不,花了那许久功夫才捉到的两捧蝗虫,炸出来之后,除了给宫十二留的一小捧、哄着宫阿爹吃下的那三只,就都大大方方给柴捷叔侄俩分了吗?
他自己只嚼了两根帮柴捷卸下来的翅膀解馋呢!
当然,像小栓子这样亏了自己、也要对柴捷叔侄恭恭敬敬侍奉周到的人从来都不少,小栓子奉上的实在是柴捷有生以来最寒酸的讨好——
柴仲彦嘛,更是连自己喝马尿、倒要将难得找到的一点儿水给他喝的属下都能一捉一大把。
可不知道怎么的,看着小栓子的笑脸,这叔侄俩就都多少不自在了起来。
柴捷嘎吱嘎吱地将本来看着还挺恶心的蝗虫吃得欢实,也赞得诚心:
“好吃,又香又脆的,果然好好吃!”
柴仲彦颔首谢过宫阿爹为他添的一碗汤,低头琢磨,要如何才能更仔细地抹去这一家人的痕迹呢?
接到消息的时候,皇帝太子都特意交代他,这家人正好是吕氏后人,又是楚铮的小朋友,让他千万要将线索抹干净,别绕了人家安宁……
柴仲彦口中应了,心中却不很在意,再加上真担忧侄儿,行事不免没顾上周全,此时就要格外头疼几分了。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再杀人不眨眼的家伙,遇上这样完全不知道他们身份,却还能在惊骇过他一身气息之后,又坦然接受的傻爹子,也难免偶尔迁就。
☆、挑拨
宫十二扛着一头猎物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和谐得有些诡异的一幕。
高大男子低头喝汤,小栓子得意洋洋又暗暗吸溜口水着为他近日格外心悦的小伙伴夹着最钟爱的点心,宫阿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小局促,却也是带笑看着,温柔慈爱。
很像一家三口,如果不是那个男子一身杀气血腥味儿实在厚重的话。
宫十二挑了挑眉,随手将猎物抛在一边:
“阿捷这是要回家了吧?”
柴捷口中有美食吃着,身边有小伙伴陪着,还有个宫阿爹温温柔柔地给他又加半碗绿豆汤:
“这东西吃着香,可上火,阿捷可别贪嘴。”
心情正是无限好的时候,忽闻这一声,哀怨抬头:
“十二哥您真那么讨厌我啊?”
柴仲彦仰头喝掉碗底最后一口绿豆汤,扫了一眼宫十二随手丢到一边的猎物,眯了眯眼:
“身手确实不错。”
肃王柴仲彦与太子柴伯岩的关系虽然有那么点儿微妙,但和太子君之弟、楚家阿铮关系却还不错。
毕竟楚家一门将才,楚铮这一两年在战场上的表现不说什么惊才绝艳举世无双,却也不愧楚家子,敢打敢拼,善守擅攻,去年秋那一场大战,更是与柴仲彦在无暇仔细商讨的情况下,依旧配合得十分好,两路奇袭,连下胡人三城,更逼得伊顿大可汗俯首称臣,让出通往大绿海的商路通道。
柴仲彦对楚铮那是真看得上。
他已经不止一回可惜自家几个哥儿都太年幼了。
如此关注,柴仲彦自然不会不知道还有个吕小子。
在来接柴捷之前,柴仲彦也得到通知,救下柴家嫡长哥儿的吕小子,就正好是那个吕小子。
柴仲彦一开始是怀着那么一丝丝挑剔的心思来的,可惜无论是期待还是挑剔,都先给小栓子和宫阿爹接连浇熄了。
只没想到,在柴仲彦都不再留意的时候,宫十二偏又以这样一种方式出现:
一头猎物,不算稀奇,哪怕这头猎物是一头老虎。
但这一头老虎却几乎没有一点伤口,柴仲彦都要细细看一眼,才能发现后颈垂落得异常……
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一个看着不过十二三的俊俏小子,一个随手就能将一只成年老虎轻飘飘单手抛出去的小子,一个竟是无需兵器便能猎虎,猎取方式竟是捏断老虎脖子的小子……
柴仲彦眯着眼睛,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宫十二打了个哆嗦。
不是害怕,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冷。
柴仲彦面上的笑越发灿烂了起来。
他笑得越灿烂,杀气和恶意就越浓厚。
宫十二却没再给出什么反应,只当寻常客人那般点头就算见礼,又凑过去宫阿爹身边:
“今儿熬的绿豆汤啊?”
又拍了小栓子的脑袋一下:
“去捉点心啦?不是说回头等我带你去捞虾吗?怎么又想起来吃这个?”
小栓子傻乎乎笑:“阿捷吃过虾,好多种虾。”
什么河虾对虾白灼虾琵琶虾的,宫家这几年光景也渐好,宫阿爹被宫十二影响得,在吃食上头尤其舍得。但柴捷随口说出来的虾啊蟹的,小栓子或者闻所未闻,或者只在书上看过。
所以自然而然的,就想着弄点儿在他看来也足够美味,却又是柴捷没吃过的。
后面这几句小栓子没有说出口,宫十二已然心领神会,于是又拍柴捷脑门一下:
“别欺负我阿弟啊!”
柴捷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立刻沾上点儿泪珠儿,要掉不掉的十分可怜,小栓子急了:
“阿捷没欺负我啊!”
又往宫十二嘴里塞炸蝗虫:“哥哥吃,可香啦!”
宫阿爹给宫十二递了一碗绿豆汤,微嗔:
“阿捷可乖巧了,栓子也是自己想玩儿,你又闹什么?”
宫十二一嘴香酥,一手甜汤,纵然有心戳穿柴捷的真面目,看在他这几日将阿爹弟弟哄得欢喜,又眼看着要被接走了,也只得咽下不提。
但他偃旗息鼓了,柴捷却上了心。
在宫阿爹跟前装了十足乖巧,回头宫阿爹去忙活晚膳了,他又闹起幺蛾子:
“十二哥好厉害啊!十二哥都能打虎啦?我叔父也可厉害……”
小嘴巴拉一通说,说得小栓子都争起强来:
“肯定是我阿哥厉害!”
虽然阿捷很好,他叔叔也很能吓人,但必须是自家哥哥最厉害啊!
小栓子的胳膊肘总算没有彻底往外拐,宫十二老坏大慰,也就不去介怀柴捷有意无意的挑拨,挑眉睨向柴仲彦:
“正好活动活动再吃饭?”
柴仲彦本不愿以大欺小,奈何柴捷为了目的不惜装乖——
即使明知道这大侄儿是什么德性,柴仲彦给他软乎乎的小脸蹭得还真有些心软,再看看小栓子又羡慕、又不服气的模样,索性也不掩饰自己那点儿见猎心喜,悍然起身。
柴仲彦要将有马鞭,腿上有匕首,惯用的大刀就在马背上,然而他再见猎心喜,到底没忽略眼前只是个还不到他肩膀的小少年。
柴仲彦没用兵器。
然而他的一招一式,一拳一脚,却都是兵器。
时而如刀,大开大合,霸道刚猛。
时而如鞭,诡谲善变,灵巧阴柔。
不论是刀是鞭,刚猛阴柔,都是招招杀机,直指要害。
且无一繁冗。
简单。
凶煞。
也是,柴仲彦再怎么王爷之尊,也是打小儿在军中磨砺出来的。
寻常人练刀,或许对着木桩,或者对着树干,柴仲彦练刀,却是打第一次拿起刀的时候,就是用人练刀。
敌人。
一开始是被饿了几天,手脚虚弱的俘虏。
后来是身强体壮,却赤手空拳的俘虏。
再到后来,就是手持利刃的强壮敌兵。
柴仲彦的武艺,只有一个字:杀!
杀人。
杀敌!
他对上宫十二的时候,一开始倒还惦记着只是切磋,不是敌人,但二十招过后,他唯一能勉强记得的,只是不出鞭、不拔匕首。
他根本无法再留手。
柴仲彦原就是个不擅留手的,偏还遇上个宫十二。
宫十二从来没有杀过人,他连死人都很少见过,事实上,哪怕是经历过两个世界、二十几年,他唯一一次见过非正常老病而死的死人,也只有救下柴捷那天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或者自杀,或者是柴捷所杀,与宫十二都算不上有什么太直接的关系。
纵然那些人是先被宫十二制服,才会有那两种死,宫十二也不是个会因此产生“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想法的多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