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十二就很不客气的,一手阿爹一手弟弟,一起蹭了大伯爷的马车,还把羊啊鸭的都绑到车后头去。
拉车的马儿已经很老,但走路却很稳,车里头一颠一颠的频率十分匀称,只有偶尔实在是地上的坑洼大了,才会颠簸得与众不同些。
大多数时候,马蹄嘚嘚得频率就像是最匀称的鼓点,纵然鸭子嘎嘎的声音时高时低,它也能给综合出一种朴素的和谐来。
宫且楦却很是不足,摇头晃脑着嫌弃:
“秋日晨起,老马村道,该是何等意境,偏生要弄这两只鸭子烦人,庸俗、庸俗!”
宫阿爹不安地动了动,小栓子眨巴着眼睛,注意力从掀开的车帘处移开,却都没有说话。
宫十二随口反驳:“可还有几行野鸭数声雁,来为秋日破寂寥呢?”
小栓子虽回过头,车帘子却还是掀起来的,正好能见着远处有一行早起的大雁人字飞过,又有野鸭嘎嘎数声,宫且楦就“咦”了一声,问宫阿爹:
“没听说十一郎是个会诗书的啊?总不会是八郎破了誓言,教起十二诗书罢?”
宫阿父在家里头排行第二,在族里却是十一,所以宫且楦喊侄儿夫郎就是十一郎。
八郎却是指的宫阿公,宫阿爷在同辈兄弟里头排行第八。
至于立誓不教家里哥儿学诗书,却是流溪那事留下来的隐痛了,宫且楦大概也知道宫阿爹和宫阿公等人在这事儿上的误解已经说开,才问得无甚顾忌。
宫阿爹果然也不像之前那样敏感,只是谦虚:
“他哪儿读过什么书?这分明是话都说不好呢,两行大雁几声鸭叫的,偏要说是几行野鸭数声雁,我们这样一车子人又哪里寂寥啦?”
小栓子原是跟着大伯爷赞哥哥,听了这话又偏向阿爹:
“哥哥作诗很好,可是下回要注意实际呀!”
宫十二:反正不是我做的诗,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哪儿听来的,就是记得是哪儿听来的和你们异世土著也说不清……
于是宫十二干脆不说了,倒是宫且楦冲着小栓子笑,很是和他解释了一番诗词里头用字的玄妙,这几行不独指野鸭,这数声也不独指大雁,都是又有行又有声,又或者此之行换彼之声,都是诗词的美妙之处哩!
宫十二:听不懂。
宫阿爹:听不懂+1,再加大伯爷这举人就是厉害厉害好厉害。
小栓子:听不懂+1,不明觉厉+1,坦率直言……
“反正就是为了韵律好听将词儿换个地方换呗!回头要理解意思还要自己猜!”
宫且楦且笑且叹:“又是一个在诗词上不开窍的!”
目光灼灼看宫十二,仿佛很有培养他成为宫家诗词大家的意思,可惜宫十二接收不良,在又一次胃里头的食物差点给这匀称的一颠一颠颠到喉咙口之后,终于忍不住跳下车:
“我跑着跟!”
宫阿爹( ⊙ o ⊙)?
宫且楦( ⊙ o ⊙)啊?不会是被我说恼说烦了吧?
小栓子立刻摇头:“哥哥才不会那么小气儿哩!哥哥最好最好,他只怕是因为最近不需要挑水了,闲得慌要锻炼锻炼?”
想想这些天总给哥哥拉起来围着自家院子跑步的经历,六七分猜测化作十分肯定:
“哥哥肯定是身子骨坐乏了,要动动松散!”
赶车的宫待蕴:“……这松散方式还挺特别的。”
这几个月熬下来,连他这样的壮年汉子都吃不消,这会子赶车都觉得鞭子挥得不够往日七分灵巧,结果这十二哥儿……
宫十二还真一路这么松散到二十几里外的镇上,宫待蕴的目光从怔愣、震惊,已经一路到敬仰淡定了。
#我们家十二哥儿就是这么帅!#
帅气的十二哥儿此时灰头土脸,一路跑过来是一路灰,而快进镇的时候,正好遇上一个真帅气的小汉子,白衣白马,头戴玉冠腰缠银带,面色也如玉色莹润,简直玉人无双俊美无匹,要是加把银枪还能cos千古男神赵子龙……
只不过再帅气的男神,马蹄扬起来的灰都不太美妙。
宫十二虽早听到马蹄声,却一时忽视了这土路加了马蹄的威力,好奇抬头看一眼,顿时满脸土,吸了一鼻子灰,眼里都落了几颗沙!
这滋味,简直酸爽!
☆、乐不乐
可怜宫十二,白花了那许多属性点加体质,奈何好听力也耐不住他不留心,明明听着马蹄声近还反好奇着,非要抬头看过去;视力好也揉不住沙子,好嗅觉更是让他不用凝神细看,就能知道那撩起来的沙尘里头,还带着马粪味儿!
一时间,不自主的眼泪、鼻涕,还有刻意咳嗽呸出的口水,让之前还雄赳赳、气昂昂,跑了十几里地犹不气喘的宫十二,成了一个眼睛红红、鼻子红红,又还有半脸灰尘、半脸涕泪不及擦干的小娃娃,看着十足可怜,却也十足埋汰。
宫待蕴早将牛车停在一旁,宫阿爹也忙不迭地下了车来,取了帕子就要去给他擦脸,奈何他那帕子虽比衣裳用的布料细柔些,却也不过麻布做得,吸水性实在有限,哪里能擦得干净什么?
偏还有个小栓子也踮着脚尖在一边跳:
“哥哥哥哥快蹲下来,我给你舔掉沙子就好了!”
宫十二一想起那沙尘里头的马粪味儿,又想想小栓子常爱自己吃一口什么好东西,就要将剩下的也举到他嘴边分几口的好意,哪里敢让小栓子舔啥儿?
一时只恨不得将毛巾拿出来使,又怕宫阿爹回头留意着问起说不清,唯有强按捺住了,一个劲儿眨眼,指望泪水冲掉那沙尘,又攀着宫阿爹:
“您别忙,回车上拿点水给我漱漱口。”
平日里说话不觉得,这刻意想着莫要不小心往回咽了点什么时,才知道唇舌之间的动作也是有大学问、大讲究的哩!
总之一阵儿兵荒马乱,宫十二好容易才将自己收拾到能睁眼止咳的程度,再回头一看,那白衣少年早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离开,原地只剩新鲜出炉犹自冒烟儿的一炮马粪,宫十二看得又是一阵恶心,对那白衣少年也从乍然初见那一眼的欣赏换作膈应,还连累得赵子龙在他心中的男神顺序跌到吕奉先之后。
可这人都跑了,对着空气白骂几句过瘾也不是宫十二的做派,只得将小栓子抱回车上,又去扶宫阿爹,一心想着赶紧进镇,也好寻个地方略洗洗。
宫阿爹却不知道他的心思,还举着帕子要给他擦脸,宫十二自不肯,车上带着的一点儿水根本不足以将帕子清洗干净,那帕子如今可比他身上脏多了哩!
小栓子挤到车辕子上,居然也递出一方帕子,还是挺干净雪白的模样,宫十二见之大喜,又往脸上擦了好几下,直到那雪白也成了灰色,才想起来:
“刚才我听到风声……这帕子是那家伙给的?”
这帕子虽是擦灰了都不够使唤的,倒也能让宫十二稍微再干净一点点,只是想到这帕子的主人才是送他满眼满嘴马粪渣儿的凶手,宫十二又丁点感激都兴不起,终于没忍住埋汰人一句:
“看他策马疾行的模样,还以为是个男……汉子呢!不想还有这随身带着帕子的女……哥儿气!”
宫阿爹是个真不会察言观色的,居然真笑着应一声:
“不是哥儿,我看得分明,额心没有红痣,虽长得太俊俏了些,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小汉子哩!”
宫待蕴在一边都看笑了,宫且楦更是抚着胡须直哈哈:
“小十二分明是迁怒人家,哪里就真管人是哥儿是汉子?”
宫十二冷着脸:“怎么就是我迁怒他了?明明是他大路纵马不顾行人……”
宫且楦摇头:
“你啊你啊,这大路也有行人马道之分,你非得跑到马道那边去,又还非得在人家马儿经过的时候抬头,可不就是自找的吗?
再还要这么挑剔,不是迁怒,难道是一眼看中那小汉子了?”
宫十二打量了一下左右,这路在老举人口中已是大路,其实却不过是个约莫两车道的土路,宫十二之前没注意,只习惯于平日和亲妈姨妈们出门时那般护在外侧,就没留意跑到路中央去,也因此才将那一嘴马粪泥灰吃得几乎没半点浪费。
可话又说回来:
“这路就这么丁点,就算避到路边也免不了一头灰的吧?”
宫且楦都懒得说了,下巴一抬、一点,车辕子上坐着的宫待蕴,并路边三两行人,哪个不是最少要戴个斗笠、甚至往头脸上围块汗巾的?
宫十二:
“……好吧是我不小心,不过您老开口闭口看上小汉子的,也还是……
果然是书中自有颜如玉,果然是读了好多年书也真是好会读书哩!看啥都带几分风月味道呢?”
他本待要说宫且楦为老不尊,临了不愿意给小栓子树立个不敬长辈的坏榜样,便换了中说法,可这换了还真不如不换哩!
宫且楦似乎忽然发现杯中茶水美味至极,品评了半天没有说话,只顾摇头晃脑眯着眼,可事实上这车上的清水茶水,都给宫十二搜罗去擦脸了。
宫待蕴往下扣了扣帽檐,遮住嘴边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