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天走到一个箱子前,蹲下,两手握住箱子的底部,等了半天不见有人过来帮忙,就站起来看看顾齐泰惨白的脸,又看看顾修远的包包头。
“我去,你们不是让我自己搬吧?”
顾齐泰这些年虽然不富裕,但还是养着两个下人的,哪有干过重活,顾修远就更不必说了,才十岁的小屁孩,还是被娇惯大的。
“我来和你抬。”顾齐泰说着弯下腰就要搬箱子,却被顾修远拦住:“爹您不能用力,我来吧。”
韩小天朝天翻着白眼,做作,忒做作了,不要以为咱是劳动人民就好糊弄!
但是到底心软,朝着二人甩甩手:“得了,得了,放着我来吧,你们还是把那些衣物收拾收拾去吧。”
二人讪讪站起来,低头去整理衣物了。
韩小天看着六个大箱子,整个搬过去不现实,他可没那么大的力气,打开一个箱子,把里边的书搬出一半来,剩下一半,他就拖到西头屋里。然后把里边的书再搬出来,用空箱子去盛另一半书。
等他将书都搬完,一个时辰都过去了,抬头看看天色,得,该做午饭了,看那对父子的样子,也是不会做饭的货,任命的去厨房点火烧饭。
顾齐泰已经整理好衣物,搬到了东边的卧室,从窗户看着韩小天来来去去,毫无怨言的搬完书,又去厨房做饭,心中的念头颠来倒去也下不定决心。
“小远,你觉得韩小天这个人怎么样?”
第四章
顾修远第一眼看到韩小天,就是他坐在地上眼泪横流,如同泼妇撒泼的样子,按顾修远以往的经历,是瞧都不会瞧韩小天这样的人一眼的,和他来往的不是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就是学中出色的学子。
可是这个类似无赖的人,却又懂礼谦和,任劳任怨,才十岁的他是无法理解这种矛盾的品性,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只好回道:“不知道,应该是个好人吧。”
“好人呀。”顾齐泰并没有反对,以他的阅历当然能够看出韩小天不是那种奸恶之人,可是大部分人都可以称之为好人,又有几人能够堪当重托,他又朝外看了一眼:“看看再说吧。”
不一会,韩小天就将饭菜摆到客厅桌子上,玉米面的饼子,白米汤饭,一盘炒青菜,一盘腌萝卜。
“顾老爷,顾少爷,出来吃饭了。”
顾修远扶着顾齐泰走了出来,一眼看到桌上摆着的饭菜,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韩小天:“没了?”
韩小天笑得灿烂:“没了。”想当初自己也算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骚年,那也是喝奶吃肉长大的,一过来就是粗粮饼子加咸菜,适应了一个月,这才好点,如今看着包子脸的顾修远一副掉下巴的模样,甚是欣慰,终于有人步了老子的后尘了。
“爹!”顾修远嘟着嘴跺脚。不得不说,长得好的人就是任性发脾气都是很养眼的。
顾齐泰摸摸他的包包头:“小远,吃吧,爹小时候吃得还没这个好呢。”
听到这话,顾修远不情不愿地坐下,拿起一块饼子咬了一口。那粗粝的口感恨不得立即吐出来,但是顾齐泰和韩小天都在看着他,只好咽下,那粗糙的玉米糁划过食道,就升起一股火辣的灼热感,他赶紧端起米汤喝了一口。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碗,可真是米汤啊,那里边有几粒米都能数的清!
不会是韩小天那厮整他呢吧,他伸头看了看父亲的碗和韩小天的碗,和他那碗一模一样,还真不是!
他多么希望是啊,任命的耷拉着脑袋,拿起筷子就这咸菜吃饼子,吃一口饼子喝一口汤,不然根本没法下咽!
“小天呐。”顾齐泰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汤,有些唏嘘地说道:“以后,还要多多劳烦你呀!”
“老爷说的哪里的话,您能让我还住在这,就是对我的大恩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是韩小天的心里话,在这个两眼一抹黑的地方,能继续在这里安家种地,实在眼下最好的归宿了。
顾齐泰暗自点点头,心道是个实在的孩子:“你也别老爷少爷的喊了,就叫三叔和小远吧。”
“哎,三叔。”韩小天高兴地答应了,他一现代人,老让他老爷老爷的喊,他还真不乐意,哪哪都不自在,还是喊三叔顺嘴。
顾齐泰看他应得挺快,莞尔一笑,在老五家院子里看着是个能屈能伸的,想不到还是个不愿意低人一头的主,不过这样也好,不会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顾修远撇了撇嘴,拿起饼子狠狠咬了一口。
顾齐泰只喝了一碗米汤就放下了碗筷,韩小天拿起碗就要去给他再盛。
却被他拒绝了:“不用了,小天,我吃不下了。”
韩小天不敢置信看着他:“三叔,锅里还有米汤,真的,您连饼子都没吃,怎么会饱?”
顾齐泰摇摇头:“真的不用了,你们吃吧。”说着就去了东屋。
韩小天朝顾修远扬扬下巴:“哎,你爹怎么吃这么少。”
顾修远放下碗看着他,也不答话。
“哎,问你话呢,你看我干什么,说话呀。”
“我不叫哎。”顾修远瞪着他用力咬了一口饼子,看得他一阵肉疼,活像那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小远,好了吧,快说。”
顾修远眼下一阵黯然,低声说:“爹已经很久都吃不下东西了。”
“嘶。”听得韩小天倒吸一口凉气,一般一个人要是吃不下饭去,就真的离死不远了,看顾齐泰说话做事还很清楚的样子,他还以为离他死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却原来是假象。
他看了一眼顾修远,低头沉思,原本他以为顾齐泰能熬到他收了一季麦子之后,那样他就能在结拜之前,远离男主了,逃脱他炮灰的命。可照现在看来,顾齐泰很可能熬不到那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喂,想什么呢?”顾修远巴拉了两口青菜,敲了敲桌面问道。
韩小天神色复杂地抬头看着他。
“喂,说话!”
“我不叫喂!”
“韩小天,你,你……?”顾修远恼羞成怒,这厮竟然用刚才自己话堵自己,实在是,实在是,他没词了。原谅他一个刚刚十岁的公子哥,以前从没见过韩小天这样的人,无法形容出现在的恼怒。
韩小天三下五下把饼子吃完,又喝了一碗米汤,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巴,看顾修远也吃得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
顾修远瞪着他,半天憋出一句:“粗鲁。”
韩小天笑笑,这位少爷一时半会还接收不了农家的生活,他也没必要和一个黄口小儿争辩,重要的是他的麦种还晒在地里呢!
洗碗刷锅后,韩小天和顾齐泰说了一声,就拿着锄头去地里了。
他心疼地看着被翻起的土地,好在发现及时,赖头一共也没翻了一畦地,还好还好,他赶紧将麦种都翻找出来,然后再用锄头划沟,把麦种撒进去,再用锄头盖好土,又从家里的井里挑了两桶水,仔细的浇了。
麦种没有找全,只能稀稀的把这一畦地种满,至于能长成什么样,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好在不影响整体收成。
他摸了一把汗,看着眼前的土地,黯然一笑,谁能想到,他一个种子研究员以后真的要靠种地来养活自己了。
“切,既来之,则安之,总得活下去。”韩小天用右手食指蹭了一下鼻翼,左边嘴角微微翘起,双眼恢复了神采。用他的话来讲,悲伤是留给那些吃饱喝足闲着没事干的人来装十三的,咱升斗小民每天忙不完的活,哪有那个时间来伤春悲秋。
他晃晃悠悠回家,路上又摘了几把野菜,突然就想起他那和麦种一起过来的几袋菜籽。虽然这里的人们也种菜,但产量可不如这一代代改良下来的品种。
走进家里的大门,看了看那个前院,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干脆翻翻就种到这里得了,挨着水井,好浇地,挨着家,啥时候吃啥时候摘,方便。
说干就干,进里院拿了一把铁锨就开始翻地,他计划在院子的东西两边各开出一块菜地,中间留着过路。
顾修远本来在东屋照顾刚午睡起来的父亲,听到外边有响动,出来看看,就看到韩小天拿着铁锨急匆匆往外走的背影,就又回去了。
“怎么了,小远?”顾齐泰披上外衫,用手帕掩着口低声咳嗽。
顾修远赶紧递上一杯水:“喝点水,没事,是韩小天拿了个东西又出去了。”
顾齐泰好不容易止了咳,接过顾修远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顾修远却被那手帕上鲜红的血迹刺激地瞪大了双眼:“爹!您咳血了!”
顾齐泰疲惫的摇摇手:“无碍。”
“怎么会没事,我这就去找大夫!”顾修远急忙就往外跑。
“小远,回来,你听我说。”
顾修远双目含泪回过头来,看着一手抚养自己长大的父亲,那挺直的脊背已经弯曲了,那乌黑的头发已经斑白了,而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也已经浑浊,将将四十的父亲,却已经如迟暮之人老态龙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