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易退了一步,头皮发麻。
黑魆魆的人形缓缓迈前。早晨的阳光照不到它,它隐匿于巷口的黑暗里,沉默无声地向方易缓慢移动。
方易捏捏怀里的猫。
“叫。”
那猫打了个呵欠,窝在他怀里闭上了眼。
“叫啊!”耳边警告声响个不停,方易又退了两步。
猫始终没有叫,它睁眼看着那个人形,尾巴摆摆,又把眼皮合上了。
方易抱着猫转身就跑,一直跑到人来人往的步行道上他才敢回头。背后没有任何异状,耳边的警告声也消失了。方易拎起猫咪怒视。
猫此时才张口喵了一声。
“刚刚为什么不叫?”方易心脏乱跳,背后冷汗涔涔,“你的声音可以驱逐那些脏东西……为什么不叫?”
猫没有给他任何答复,倦倦地眯起眼。
方易抱着它上了车,一时没能回神,愣愣看着车窗外晃过去的街景。
密集楼群中立着一个巨大黑影,细细颈脖上垂着颗硕大头颅。它静静望着方易所搭乘的车子离去的方向。
☆、老水缸(2)
方易称自己怀里这只猫为“废柴”。
当时告知它“贱名好养”时,那猫抬起头,深深看了方易一眼。
方易读不懂废柴眼里透出的深邃信息,于是认为它对自己的新名字应当也很愉悦,就这样叫了下去。
废柴并不常常出声,大多数时间致力于撩拨肥壮的公猫和自己打架,或者勾引苗条的母猫互相舔毛。但医院里发生的事情让方易明白,废柴非常非常重要。
当时他刚从重度昏迷中醒来,每日浑浑噩噩,终于好不容易清醒了一次,却被病房里拥堵的情况吓了一跳。
都是人。都是歪歪扭扭,满脸死气的人。
他们整齐地穿过病房门,穿过安静睡着的几床病人,径直走向阳台,消失了。
方易脑袋疼得令他几乎想要呕吐。那些经过他床尾的人无一例外都转头看他,眼神空洞,某些破碎的脸上还带着歪斜的笑,挤出几颗惨白的牙。
【系统提示:前方两米处检测到恶灵一只,恶意值200,是否捕捉?】
【系统提示:前方一米处检测到恶灵……】
【系统提示:前方……】
耳边反反复复不断响起的怪异提示音更是让他本来就不太清醒的脑子混乱不堪。
方易还没思考明白那些人形和提示音的意义,便被天花板上贴着的东西吓了一跳。
那似乎是一个人,但它四肢扭曲,牢牢抓在天花板上,脑袋却从长得诡异的脖子上垂下来,浑浊的灰白眼珠盯着方易。
它越来越低。
方易抖着手,拉高被子把自己完全盖住,脑袋嗡嗡乱响。
【系统提示:前方15厘米处检测到恶灵一只,恶意值1000,是否捕捉?警告:危险,危险。】
他和它仅隔着一层薄被。
【系统提示:恶灵试图亲吻你,是否接受?警告:亲吻后果未知。】
方易:“……”
他不懂这些东西的脑回路,只好伸手死死捂住自己嘴巴。
摄魂怪么?他想,被亲吻了之后连灵魂也会被吸走么?
就在薄被上渐渐显出脸庞轮廓时,阳台上传来轻轻的一声猫叫。霎时间病房里所有压抑沉闷的气氛都没有了。方易僵在被中,突觉耳边十分清静——提示音也已经消失。
随即被上一重,他被压得轻轻呻.吟出来。
是那只猫。
后来类似的事情重复了几遍,方易又见了几次那盘踞在天花板一角、垂个脑袋下来要亲吻自己的恶灵,才明白废柴的声音无法令恶灵消失,但可以震慑它们,令它们暂时离开。
可惜的是,面对一只猫,他无法问出任何关于耳边提示音的事情。
废柴和他虽然不亲近,但很听他的话。方易在医院里、在路上遇到怪东西时,只要一拉废柴的尾巴它就立刻喵喵喵,随即前路空气一片清新。
像今天这种危急情况下它居然不肯叫,方易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拎着废柴在司机的白眼里上了车,一路颠簸过去,心里把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出些端倪。怀中的废柴偶尔抬头轻叫一声。
趴在大巴窗上的模糊脸庞瞬间消失,没过多久又重新贴在了玻璃上,腐烂的眼睛里眼珠乱蹦,盯着方易。
方易已经在这几个月里练就了气定神闲的淡泊心态,任耳边古怪的“恶灵试图与你搭讪”不断响起,只偶尔拉拉废柴的尾巴。
废柴又喵喵喵。
下了车之后还要走很长一段路才能到达当日发生事故的地方。方易以为那个地方应很难找,但他远远看到路上站着一个人时,就直觉般地意识到那里就是事故现场。
那是个很高大的男人,背对方易正在观察着树上的什么东西。
男人站在树荫下,肩上斜挎着一个背包,身姿修长,听到方易脚步声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方易觉得直直盯着别人看不太礼貌,冲他点点头便把目光移开了。这人的气势很有压迫感,这是方易的第一印象。
他正想这样走过去,眼角余光却瞥见男人面前的树干上缓缓爬下来一团东西。
除了一大一小两只眼珠和四肢能让方易大致辨认出那是个人形,其余地方全糊成了黑乎乎的一团。
方易下意识狠狠掐了下抱在怀里的废柴。
猫伸爪在他手上乱抓,方易这才反应过来:耳边没有出现任何警告,这团东西不是恶灵?
男人这时回过头来:“你看得到?”
方易僵硬地点点头。
男人神情变换,反复打量着方易,眼神在他脖子上停了一会儿,指着那团黑东西开口:“是恶灵么?”
方易一愣,下意识摇摇头。虽然模样狰狞,但那只是个很普通的灵体。
“啧。”男人十分失望,戴着黑手套的十指绞在一起,咔咔作响,“算了,一顿饭钱。”
他伸手抓向那团黑色物体。爬下树之后就呆呆站在原地不动的灵体发出有些凄惨的声音,小幅度扭动着躲避他的手。
方易看得一头雾水,怀里一直没动静的猫突然抬起头,叫了一声。
才刚被男人抓在手里的那东西瞬时消失。
男人:“……”
在男人转身之前,废柴从方易怀里逃出来跑了。
男人满脸不耐,瞪了消失在灌木丛中的废柴一眼,抬脚就走。方易脑子里一动:这男人能看到灵体。他忙跟了上去,拙劣地开始搭讪。
男人不太爱说话,眼神老是往方易脖子上飘,走了一段之后才慢吞吞开口。他自称叶寒,是职业灭灵师,刚刚树上爬下来那个是曾经在这里出车祸死去的婴孩的魂灵,还未知人事,所以无善恶,如果放任不管,很快就会产生变化。
“魔鬼弯道,出过很多事。”叶寒指着前方的弯道说,“前几个月有福克斯撞了人,死了一对双胞胎。”
方易心中呐喊尼玛双胞胎是什么鬼那是我啊,是我啊!
叶寒说起自己的职业十分自然。方易大概猜到是因为自己能看到那团东西,所以叶寒认为自己能理解和接受他维生的工作。叶寒只说自己灭灵为生,但更具体的事情就不再开口,大部分时间都是方易在说。他终于遇上一个可能帮他解释耳边奇妙声音和所见之物的人,心里激动,揪着叶寒的衣袖说个不停。
边走边说,废柴不知何时跑了回来,远远跟在后面。方易说得差不多时,叶寒转头盯着他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狗牙:“你这颗东西是哪里来的?”
方易顿了顿:“从小戴着的,辟邪。”
叶寒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妙的表情,似是讽刺又像是怜悯。
“你知道它有多凶么?这东西不能辟邪。”叶寒轻声说,“谁告诉你死物的骨头可以辟邪的?”
两人站在日头下,前路树荫重重,后路阳光灿烂。他的语气却让方易发冷。
“这颗狗牙是从一头三岁的狼狗口里拔下来的。它当时还没有死,但是为了取得这颗牙,被人吊在树上抽了一个多小时。”叶寒的声音很轻,像是落不到实处,“在它死的前一刻这颗牙才被拔下来,流了很多血。你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怨气吗?”
他比方易高半个头,此时略略低眼看方易,眼里满是戏谑。
“它才三岁,它在那个家里陪着自己的小主人三年。它被打死的时候那孩子哭晕了,因为杀掉他忠诚伙伴的人是他的父亲。”
方易愣愣站着。
“杀掉这条狗取狗牙的原因是,那孩子就要死了。”
父母带着无故反复生病的孩子四处求医,最后村中的神婆告诉他们,要以狗牙压身辟邪。这狗牙不能随便取,必须是熟悉孩子、并且孩子也信任的狗身上的牙才有效。神婆详细教给他们取牙的方式,用多少棍,击打哪里,吊离地面多高……
务必令它死在自己手里。
然后,又寄望它继续守护自己的孩子。
叶寒像是在说一个平淡普通的故事,说完正正肩上的挎包:“祝你好运。”
“那个孩子是我吗?”方易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