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不知道。”
方易:“……”
叶寒抿抿嘴:“这么大坨的东西我没见过。”
方易抓狂:“你不是大大吗!大大!”
正值清早,身旁车水马龙。方易抱着一只猫跑过德盛街,想到自己身后跟着的两个灵体,又想到刚刚看的片段,重生后获得一副好皮囊的欣喜终于是彻底消失干净了。
祝妈家没有关门,地上淋淋漓漓都是血滴。方易推门进入,看到老人手里抓着一只鸡。鸡脖子已经被拧断,她正把鸡血均匀涂抹在水缸上。
在白日的光线下方易终于看清楚,陶缸上的黑褐色并不是它本身带着的颜色,实际上全都是粗糙结块的黑色血污。
“祝妈……”方易与叶寒站在门前,都有些愣神。
两人身后,祝正义硕大的头颅挤了进来。它盯着祝妈身前的大缸,又疼又怒地悲鸣。
老人直起身盯着方易:“方仔,还要买菜?”
方易往旁边走了几步,抬手指着自己身边:“祝妈,你看得到它吗?”
叶寒退了一步,让方易的手指对着祝正义的大脑袋。
祝妈不解地看着他,把断气的鸡小心放入塑料袋,笑道:“方仔来吓我么?看什么?什么都没有。”
她双手都是鸡血,塑料袋上斑斑驳驳。
“祝正义。”方易说,“你看到了吗?祝正义在这里。”
老人的手一抖,那只鸡的尸体重重落地。
方易的目标只是水缸。祝正义失踪了四十年,而这只水缸用了四十年。祝正义的尸体有骨有肉,肉被扔在巷子里喂猫了,骨头呢?
答案呼之欲出:骨头在缸里。它们被磨碎,混在陶坯里,制成了这只结实、稳重、永远不懂背叛的水缸。
水缸上年复一年地被涂抹动物污血,还用铁丝捆扎了一圈又一圈。她完全不想放过祝正义的灵魂,才要这样折磨他、污辱他、困住他。
祝正义巨大的头颅挤在窗口,呜呜鸣叫。方易耳边的提示音一次比一次急促:【系统提示:恶灵恶意值急剧升高,极度危险。】
——烦死了!方易简直头疼。不毁掉这个缸,叶寒就无法剿灭祝正义,而这件事除了他之外无人可做。
祝妈已经抄起了厨房的菜刀,摆出护卫的姿势。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多少?”她苍老的脸皮颤抖着,“他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他……我不要他……”
方易突然想起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们闲聊时笑着说起的一些事情。
祝妈有一个儿子。她非常爱他,爱到了近乎可怕的地步:从跟着儿子上下学、偷偷趴在窗边看他上课,到坚持一直为二十岁的儿子洗衣服、穿衣服,甚至连儿子跟女孩子拍拖,她也会悄悄跟在后面。他们走多远,她就跟多远,从未落下过一次。
女人们笑着说:讲真,她是不是发癫?
祝妈未发癫,她儿子已经受不了了。二十多岁的男人又一次被母亲阻挠、勒令其与女友分手之后,连夜收拾了自己的行李,翻走了家中所有现金,一去不回。
女人们又笑着议论:儿子和他爸一模一样的呀。祝正义当时不也是偷走所有钱,要去包二奶?老婆肚子大,床上不好做,所以去偷腥嘛。
连带祝正义在别的女人身上花光了钱,欠了许多外债,灰溜溜回家跪在妻子面前恳求她回娘家再拿些钱,给他去美国闯世界的事情,女人们也说得活灵活现。
祝妈双手颤抖,持着菜刀站在水缸前,守着自己永不懂欺骗的财产。
☆、老水缸(5)
“怎么办?”方易小声问。
叶寒没说话,扭头看废柴。
废柴大惊,死抱着方易脚踝。
“把猫扔过去,它可以把水缸上的血污清除。”叶寒顿了顿,加重语气,“比如舔干净。”
方易:“……你是在报复它之前把你抓住的那个婴孩灵体弄消失的事情吗?”
叶寒一本正经:“绝不是。现在只有它能派上用场。”
方易承认他说的是真话。但不管怎样,废柴在方易心里只是一只弱小的喵星人,不构成战斗力。
祝正义的躯体不断膨胀,黑色的鼓块在细长的人形上一团团突起。祝妈突然大叫,手里持着的菜刀转了个方向,指着苦苦扭动、想要钻进家门的祝正义。
“快扔!”叶寒急了,伸手抓着方易,却抓了个空,“……扔出去!她看到他了!”
方易忙弯腰把废柴抱起来。
“实体化的恶灵是可以吞噬人身的。扔!”
方易心一横,把废柴抛了出去。
他抛得很稳,废柴只要落地的时候保持平衡就不会受伤。
但令方易吃惊的是,废柴在空中突然转了个身。
它落在了缸边贴着旧瓷砖的洗手台上。
方易:“……咦?”
叶寒:“它很厉害。”
废柴没有像叶寒说的那样伸舌头舔缸上的血污,而是亮出自己的爪子,狠狠朝缸面划了下去。
箍着缸身的数圈铁丝竟然被它异常锋利的爪子划断了。
铁丝嘎嘎作响,一截截崩断,方易忙乱中抓了几根崩到身边的铁丝细看。本该光滑的铁丝表面竟然铭刻着细细的纹路。方易看不出端倪,转手扔给叶寒。叶寒没有接,一直牢牢盯着那口大缸。
随着铁丝的断裂,缸身上也终于显出裂纹。已经干涸的血块因为凝结得太死,开始一块块脱落。祝妈慌乱地盯着家门口挤进来的黑色人形,又回头扑向那口裂纹越来越明显的大缸。
“不不不……”她扔了菜刀,死死抱着那口大缸,哀哀地哭叫。
随着血块的剥落,缸身上的裂纹越来越清晰。方易看得清楚:那些裂纹里填满干涸血液,竟然全都是旧痕。
方易突然间明白了。
祝正义的骨头被磨碎混在缸里,他不是没有反抗过的。但缸身出现裂纹之后,祝妈立刻找来那些古怪的铁丝,一圈圈把水缸箍紧,也把祝正义的骨头困死在里面。
祝正义只能徘徊在巷底,怀着一日比一日更深重的恨意。
堵在门口的硕大头颅上扬起黑色烟尘。随着缸身上血块的脱落,祝正义躯体上覆盖着的黑色碎屑也一点点消失,年轻男人的身体终于显出轮廓。
废柴收了爪,从死抱着大缸不放的祝妈身边飞快溜回来,依偎在方易脚下。方易把它抱起来,废柴温驯地舔他下巴。
方易心想卧槽连猫也多出一个谜,复活好累。
祝正义终于站了起来。
他果然有一张英俊的脸。胸前被利器刺穿的伤口血肉模糊,发黑的器官在创口处膨胀,脓液慢慢溢出来。他蹒跚地朝瘫坐在地上的祝妈走过去。
祝妈哭得满脸是泪。她张开手,试图触碰自己丈夫依旧年轻的脸。
祝正义握住了她的手。
一直在等待机会的叶寒落在祝正义背后,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猛地刺入他胸膛中,狠狠一抓。
几乎令鼓膜被震破的嘶哑吼声中,那口大缸突然裂了。
黑色的脓液从祝正义胸前迸射出来,溅了祝妈满脸。在他身后的叶寒飞快抽手,但手上已经沾上了黑液。他似乎很疼,颤抖着脱去了手套。被手套保护着的地方没有任何问题,但小臂上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黑色痕迹。
“怎么回事?”方易跑到他身边,想看看他的手,但又想起自己碰不到他,有些急。
“四十年的尸水。”叶寒疼得浑身发颤,他用没有受到伤害的手从背包里抽出绳结,捆在手臂上,黑色液体侵蚀的范围不断往上,但无法越过那根绳子。
另一头,祝正义已经垮下来了。他腹腔中的黑色液体不断涌出来,全被一旁已碎裂一半的水缸吸收进去,未脱落的血块被滋润得饱满发亮。
祝妈捂着自己的脸大叫,祝正义跪在她面前,张口说话。
“……哎,他说什么?”方易转头问叶寒。随即他想起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似乎只有自己全程没什么事做,忙收起脸上八卦表情,严肃地拧紧了眉头。
叶寒:“……”
祝妈哭得更厉害了。她年纪已经很大,哭得厉害的时候浑身抽搐,佝偻的腰弯得更低,整个人像一只蜷缩的虾米。
“阿义啊……”她还握着祝正义的手,但手却突然空了。祝正义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空气中,满室都是发光的微粒,下一瞬间数人眼前一暗,一切如常。方易耳边“恶灵已剿灭”的提示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祝妈脸上的黑色液体也不见了,被腐蚀、烧灼出的伤口却还在。她愣愣地坐着,低头拾起地上的陶缸碎片。碎片里有未研磨透彻的灰白色硬块,她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手心里。
当天下午,祝妈一个人去了派出所。她还带去了一直保留着的几根骨头。那些骨头她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的匣子里,和当年祝正义送给她的玉镯摆在一起。
四十年前祝正义因为被骗光了钱、又欠了许多债而灰溜溜回家,跪在她面前恳求她回娘家拿钱,让他去美国做生意的时候,祝妈就明白,这个男人是不可信的。她根本不可能留得住他,也不可能让他安稳、平静地一起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