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瞧出安父的念头,走过去扶住正哭着的母子,叹口气没再说话了。
安父见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儿子抱头痛哭,就算心里有气,那也是发不出来的,怪只怪这儿子被他宠得无法无天,今日才闯下这等大祸,安府不但失了承办洛阳花会的机会,还连着得罪了洛阳的两名命官,他这些年在洛阳上下打点经营的关系,也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安父心里恼怒,瞟见一边的卫双行,颇为不悦地道,“当时你也在,怎么不拦着你二哥,兄弟在外得相互提携才是,怎么你还想看你二哥出丑不成?”
卫双行盯着表情松动的安父,心里啼笑皆非,安父曾经莫名其妙迁怒安锦清,硬是要把安锦清母子二人赶出安府,后来作弊事件一出,安锦清险些就被打死,这么对比起来,安父对待两个庶子,差别还不是一般的明显。
安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哪有什么秘密,安锦阳这一路进来,已经听赵超和仆人说了个大概,现下听了父亲实在离谱的话,皱皱眉上前道,“父亲,今日之事,父亲切莫听人道听途说,误会四弟,方才若不是四弟,恐怕我们安府上百口人现在都在牢里等着问斩,谋逆和谋反,那都是诛灭九族焚尸化骨的大罪!”
安父自然也知道大儿子说的道理,听大儿子这么一说,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倒没纠结在卫双行身上了。
可锦文终究是自己宠爱的儿子,他还能怎么样?
安父被安锦文母子哭得心里烦闷,索性摆摆手道,“罢了,念在你母亲给你求情,此次的事为父就不追究了,便罚你禁足三月,慈母多败儿,这期间连你母亲也不用见了。”
安父这意思是连板子都省了,除高氏另外的三个小妾包括徐氏在内,脸上都露出了不满的神情。
另外两个倒还是个知趣的,知道安父现在正在气头上,便是心有不甘也不敢现在就跳出来。
偏生徐氏又是个没眼力见的,见安父挥挥手就要让那两人出去,阴阳怪气地就把人截住了,“老爷,那朝廷命官也是能随便得罪的?老爷您也不想想,二少爷捅下的那个大坑,那往后,得要多少银子才能填平,您就这么轻轻松松揭过去,也不怕这府里的弟弟妹妹们以后有样学样,别的不学,专学这捅娄子闯祸的功夫了……”
卫双行看着浓妆艳红的徐氏,心里又是好笑,又觉得那安锦清着实可怜,这徐氏才从院子里出来两天,就开始蹦跶了。
安父正心烦气乱,一听徐氏明里暗里都在提醒他处理不公,脾气一来就想发火,待看见旁边站着的卫双行,想起春闱又有些顾忌,这四子到时候若是能拿得个名次,他现下倒不好随意发作他了。
安父面色缓了缓解释道,“老太太寿辰就要到了,文儿母子最得老太太欢心,要过于追究此事,老太太问起来又要劳心伤神了……”
徐氏还要再说,安父颇为严厉地瞪她一眼,目光在厅堂里转了一圈,厉声警告,“此事以后休要再提,谁敢朝老太太透露一句,我饶不了他。”
徐氏向来外强中干,听安父如此说,脸上就有些讪讪的,安父见没人再说此事,脸色缓了缓,又朝徐氏道,“四子此次帮文儿解了围,你教导四子也辛苦了,下月老太太寿辰,让二老和你弟弟也来坐坐罢……”
人说夫妻相知,这安父果然了解徐氏,徐氏一听安父的话,顿时喜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夸安父如何如何,偏生用词直白简单,翻来覆去也就那几句,直夸得在场的人脸直抽搐。
安父又看了看旁边立着的卫双行,有些生硬地开口道,“闲暇之余,也跟着你大哥去铺子上看看,这段时间若是短了吃穿用度,找你母亲提就是。”
安父这里说的母亲,说的自然是白氏,按靖国的传统,妾氏生出来的孩子叫妾氏一律只能叫姨娘,母亲一词只针对嫡母,不过安锦文可以叫高氏母亲,其他孩子有样学样,安府自然也就没了这等称呼之分。
卫双行点头应下,安父挥挥手,示意一干人都散了。
徐氏心情好,挽着红缨喜滋滋地回去了,卫双行落在最后,被安锦阳叫住了。
卫双行停下了脚步,等安锦阳走进些,才问,“大哥有何事?”
“四弟,父亲让你随我一起照管生意……”
安锦阳察觉四弟在看他,声音就有些发紧,“明日去库房清点运来的物资,四弟你若是有空闲,便随我一起去罢。”
卫双行心里一动,想着自己以后还想经商赚钱,爽快应下道,“多谢大哥提点,明日何时出发,介时劳烦大哥着人叫我一声。”
两人一同走到岔路口,就分道扬镳了。卫双行走了一小截,停下脚步,有些纳闷地盯着安锦阳的背,安锦阳步伐轻快,呼吸也不似寻常四平八稳,他这个古怪的大哥,今天似乎心情不错?
第30章 卫氏黄金矿工
郑州就是后世的河南。
洛阳地处郑州西部,横跨黄河中游两岸,居天下之中,素来便有九州腹地之称。
洛阳地势西高东低,四面环山,六水并流,再加上气候四季分明,温和多雨,是以洛阳能种植的作物非常多,除了寻常的农作物,花生,芝麻,油菜籽等油料作物也都成了洛阳百姓重要的经济来源,在洛阳,但凡有点地的,总能想办法让自己和家人生活得好一些。
百多年前,安府不过是个地处鹰城脚下的小户人家,终日以劳作为生,安父三四代以上的当家人,有天手里突然多了一笔积蓄,便领着全家迁徙到洛阳定居,先只是倒卖油料,再后来就连炼制也一并做了,这才在洛阳发起家来。
几十年过去,到安父这一代,安家已经成为洛阳富豪好几代了。
卫双行站在翠云峰上,登高望远,俯首间伊洛二川之色净收眼底,尤其现下正值傍晚十分,万家灯活如同天上繁星,映照着天边晚霞似锦,变幻莫测。
饶是卫双行走遍河川,乍一见这重峦叠嶂,红霞瑰丽的山峦奇景,也是心神一震,看得时间越久,心中便如眼下的山河一般,云卷云舒逐渐大起大合,刹时又豁然开悟,种种思潮来回翻腾,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安锦阳站在旁边,侧脸看着正凝神俯瞰群山的卫双行,瞧着眼前人周身的澎湃震惊随着云卷云舒蜕变成惬意舒爽,只觉得这天地间,能得此一刻,便也不枉此生了。
安锦阳只顾着怔怔失神,思潮澎湃,不知自己竟是把这一首写给女儿家的诗给念出了声,安锦阳待一想到后两句,又回过神来,暗自懊恼自己最近心性不定,头脑思绪皆不受控制,易喜易悲,种种莫名滋味,这段时日倒是全全体验了个遍。
卫双行瞧着这邙山美景良久,邙山在后世是出了名的多古墓皇陵,想来那句生于苏杭,死葬邙山是有道理的,尤其是主峰翠云峰,树木森列,苍翠如云,当得洛阳一道奇景。
卫双行微微回神,若有所悟,偏头问,“大哥,不是要去铺子么?怎么来了这里。”
安锦阳闻言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看着眼前山河奇景,又转头温声道,“四弟你终日闷在家里温书,今日天晴风好,便想着带四弟来此处走走,铺子的事晚些时候再去,也无甚关系。”
卫双行看着安锦阳脸上不似作假的温情,听得一愣,再又想起这个大哥昨日以为是他昏倒,便匆匆忙忙赶去救他,连带着又想起那天两两相望时的感觉,心里陡然滋生了一股莫名的热流,暖的,热的……
若真要形容,大概就像你正挖地,挖着挖着突然就喷出了一股温泉,你怔忪了一下,随后就开始慢慢地欣喜若狂,情不自禁地要去触碰那些会流动的珍宝,你或许还会想着,再往下挖一挖,说不等能得到更多。
卫双行现在心里现在就有那么一块地,现在正咕噜噜往上冒着热气,那些热气似乎把他的血液也蒸得暖和温热了,沿着血脉蔓延至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心头脸上,暖洋洋的,入赘云端。
卫双行几乎算得上有些迷醉了,他想要这种感觉再持久一些,再多一些。
这样的卫双行,落入安锦阳眼里,一遇见,就一眼万年,一开始,便覆水难收。
安锦阳情不自禁,他们原本就离得极近,近得他能听见四弟的心跳声,他却还想再靠近一些,安锦阳强压着那股快压不住的冲动,目光满是克制地看着卫双行,低低道,”四弟要是喜欢,往后大哥便多带你来看看,马寺钟声、铜陀暮雨,龙门山色,大哥一一带你看过来。“
安锦阳语调低柔,揉在风声里听起来更像是低叹呢喃,听在卫双行耳里,竟是有种柔情似水的情调。
柔情似水?卫双行怔怔看着安锦阳,老半天才理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居然觉得安锦阳很顺眼。
他活到目前为止,能让他越看越顺眼喜不自禁的,除了钱,也就是那些辛苦淘来的宝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