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宣不想发财,可也不想把店铺开得半死不活,既然要做,那就一定得做好了。方云宣想他做饭的手艺应该没什么问题,试验了这么多回,从这一路上韦重彦等人的反应,也能看得出他做的饭还是挺对这个时代人的胃口。现在只是发愁要给自己的店铺里添点什么特色,好多多招徕顾客上门。
且不说方云宣如何烦恼,翻回头再说杜益山这边。
杜益山与马成安进了府衙,一顿酒宴吃到半夜方散,李忠擅饮,马成安擅于奉承,两个人轮番灌了杜益山几坛佳酿,才尽兴而去。
杜益山喝得半醉,今日赴宴他本来就带了几分气,席间特意令人备了一份厚礼,当着马成安的面送给李忠,笑道:“今日李公公也瞧见了,杜某身边只剩下这二十几个兄弟。我们别无他求,只求安安稳稳,了此余生,也不枉征战多年,就连家中父母病重,也要坚守边关,不能回乡尽孝。杜某求公公在万岁跟前多多美言几句,一盏薄酒,聊表寸心。”
说着话杜益山便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李忠盯了他两眼,又看了看那份厚礼,脸上似笑非笑。
杜益山从不屑于钻营之事,在京中时,他也不与朝中官员结交,打点人情,礼尚往来,更是他从不会做的事。李忠对他十分敬重,也知道皇帝做的事情,对杜益山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公平。
杜益山说这番话,无非是让李忠给皇帝传个信儿,说他如今虎落平阳,游龙困海,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光杆的候爷,在广宁府里连个大浪头也翻不起来,让皇帝尽管安心。
这话有几分堵气,杜益山的军权虽然被皇帝抹了,可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不容小觑,如今在七星岭上提起杜益山的名字,还是能一呼百应,引来无数兵将追随,也难怪皇帝会不放心。
李忠打了个哈哈,不理杜益山话里的尖刺,反而笑道:“你如今贵为候爷,万岁又赏钱又赏地,长安国开国至今,除了几位跟太/祖爷打天下的老将有此殊荣,你也要算头一份了。过不了两年,你在这广宁府里怕是要横着走喽。”
杜益山不由骂李忠滑头,不接他的话茬儿,反倒不着痕迹的替皇帝说了好话。这事也不是挑明了说的,点到为止,大家心里有数就行,日后他多加小心,不要做逾越之事,别给有心人递把柄也就是了。
韦重彦在府衙外等了半个晚上,才等到杜益山出来。两个人上了马车,回杜家庄的路上,杜益山问起方云宣父子可安顿好了。
刚才猛灌了一通,杜益山这会儿才觉得酒劲上来了,半躺在车里,眼前天旋地转,脑子直发慒。
他闭目养神,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韦重彦的回话,又问了一遍:“楠哥儿他们安顿好了?”
韦重彦一提方云宣就有气,憋了一阵,火又上来了,一拳捶在马车板壁上,咣当一声巨响,把赶车的吓了一跳。
杜益山觉得不对,睁开双眼,问怎么了。
韦重彦愤愤地说了:“这个方云宣,一路上哄得人心热,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倒好听。谁知刚到广宁,兄弟们一个不注意,他就带着楠哥儿溜了,大伙找了一路,也没见他的影子。谁也不知他去哪儿了,进没进广宁府,更是没人知道!”
杜益山没言语,额角上青筋直冒,酒精搅得他头疼。方云宣走了,他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走了就意味着他不想再跟他们这伙人有什么关联,不然也不会连句话都不说,就这样悄没声的走了。
想的美。杜益山轻嗤一声,想甩开他,门儿都没有,在没有弄清楚彼此的心意之前,他们俩就算死也得绑在一块儿。
“明日就去找马成安,从府衙里调兵,把广宁府翻过来,我就不信找不到他!”杜益山突然开口,语间竟有几分狠戾。
韦重彦听得愣了愣,他虽然怪方云宣擅自走了,可也没执着到非要调动官府兵丁去找他的地步。
又想起前些日子的猜测,韦重彦心中有些不安,杜益山做什么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战场这是好事,杀伐决断,决胜千里。可对一个人太执着了,似乎就有那么点可怕。这也是韦重彦试探方云宣的原因,他实在不想方云宣一头栽进去,杜益山这个人,骨子里冷血无情,让他缠上,实在不是件好事。
杜益山的命令从来只说一遍,他发了话,韦重彦不敢不听,点头应下,暗自想着对策。
方云宣说过想在广宁府长住,可到底住没住谁也不知道,再说广宁府这么大,他往哪个犄角旮旯一猫,大海捞针一样,就算派官兵去找,也不能找得跟抓逃犯似的,还是要以查访为主,找不找得到还是个未知数。
这事既然交给他办,自己只要见机行事,想办法瞒过杜益山,就算找到也可以说没找到,拖个一年半载,杜益山对此事自然也就淡了。
韦重彦没想过杜益山会认真,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要说起点亲近的心思也不奇怪,军中没有女人,他们这些男人在塞外一呆就是十几年,见着女人的机会比见皇帝还少,其中就有不少人相互抚慰,舒解*的。可这种事偶尔为之还行,若是大张旗鼓的公开出来,还是要被人不齿。他敬重杜益山,也拿方云宣当亲兄弟,没有看出来也就算了,如今既然发现了些许苗头,他就一定得掐断了,不能让自己最看重的两个人陷进火坑里。
杜益山和韦重彦各自想着心思,一路闷声无语地回了杜家庄。
杜家庄临水而建,是典型的水乡小镇,中间一条蜿蜒江水,半围住一个封闭的世界。
这里居住着杜氏家族三百余户人家,庄里人全都姓杜,七牵八扯全都能攀上亲戚。不知忤了多少年的汉白玉牌坊树在镇口,杜益山一见便皱了眉头。
离乡多年,他几乎忘了,这里是个宗族规矩大于一切的地方,在杜家庄,族里的族长说话比广宁知府马长安还管用,族长发话,就能定下全宗族的生死存亡,乱用私刑,沉塘杖毙的事在镇里也屡有发生。
☆、第30章 入夜归家
下了马车,改走水路,小舟上的摇撸发出吱呀声响,黑暗的江面上只有船上一点灯火闪着如同鬼火一样的光芒。
杜益山心头沉重,不只因为方云宣不告而别,还因为回了这个让他感到无限压抑的家乡。
少年时的往事他不愿记起,严苛的规矩,总是面无表情的父亲,懦弱畏缩的母亲和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姨娘们,就是杜益山对家乡的全部记忆。
潮湿的水气裹着水草的腥味,扑面而来的摇撸声将沉封已久的记忆呈现在杜益山的脑海里,他望着十几年都没变过的家乡,心里没有一丝喜悦。
在船上晃了半盏茶的工夫,眼前豁然开朗,青瓦白墙的院落闪进眼里,杜益山才多多少少的生出一点乡情。
杜益山的父亲是杜氏家族的长房嫡系,他们这一脉人丁单薄,就只有他父亲和伯父一支。而如今任杜氏族长的人,是杜益山祖父的兄弟,说起来血缘极近,可杜益山却格外讨厌这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
今日天色已晚,想来这些人也不会跑来吵闹,等明日天亮,可就有得折腾了。他此次还乡,在外人看来也算荣归故里,皇帝最后还是给了他几分颜面,派李忠亲自宣旨,又厚厚封赏一番,在杜氏宗族看来,杜益山算是出尽了风头,只是这风头里有几分苦涩,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就管不着了。
到了杜家庄门前,早有家丁搭过踏板。
大门洞开,杜益山迈步进去,老管家带着府里一众人等老早就等在门口迎接。众人一见杜益山就跪下行礼,口称候爷。
消息传得倒快。杜益山叹了一声,上前将老管家扶了起来,他少年时多得这位管家照应,若说想念,这么多年来,杜益山也只挂念他和自己的母亲。
“杜叔快请起,您从小看着我长大,与亲叔父无异,以后见我都不要行礼了。”
杜清元连连摆手,“不成。您是主,我是仆,倚老卖老的事做不得。”
说了两句话,杜清元拉着杜益山上下端详,又哭又笑,只说好,又道:“可惜老夫人前年殁了,不然见了少爷,可要喜欢成什么样子。”
说着便掉了眼泪,他是真心实意,哭得杜益山也有几分动容,劝了几句,让家丁们都散了。
歇了一晚,第二日起来,洗漱已毕,吃过早饭,杜益山叫过韦重彦,让他叫兄弟们都到书房里等他,他有话要说。
韦重彦去叫人,过了一时回来复命,说兄弟都到齐了。杜益山应了一声,正要去书房,杜清元走了进来。他拦住杜益山,让两个小厮把家里的帐册搬到杜益山跟前,自己又把腰里的一大串钥匙和府里兑银子买东西的对牌解下来,一同放在桌案上。
杜清元笑眯眯地,拐弯抹角地道:“老夫人殁了,家里只有几个姨奶奶在家。咱们杜氏家族的规矩您也知道,府里当家的只能是主母,姨太太再得宠,也是不能碰家务的。您在外多年,又一直没有娶妻,家里没人当家不成,我这个老棺材才替小少爷看了几年的家业。如今您回来了,我也能功成身退,这些东西我当着您的面交割清楚,免得那些背地里嚼舌头的,骂我杜清元贪着杜家的银子,连死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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