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似善解人意,配合着开始电闪雷鸣,一场气势汹汹的夜雨说来就来了。
葛青逃回锦绣宫后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中,一夜雷雨交加,锦绣宫宫人胆战心惊的听着从葛青屋子里传出的痛哭声咆哮声,直到月落三更才转成了呜咽。
第二天,皇后取消了当日的请安,后来所有的日子的请安都被取消了。
后来,陈静淑密令葛青打压一个宫妃,却见这个宫妃成了葛青盟友。
再后来,素来不理朝堂纷争一心为名的大将军无故收了葛青为义女,葛青背后多了庞大的家族势力。
又后来,葛青又怀上了一个孩子,升上了婕妤。
陈静淑已经很久不穿凤袍了,昭明宫的人都觉得自己的主子转了性子,整个人都变得慵懒散漫了。那些不断流入昭明殿的情报她也不再理会,任由宫中的形势朝对她不利的那一面发展。本家忌惮葛青腹中的孩子,频频示意陈静淑再次下手,陈静淑也始终未给本家回话。
春容常常给她让葛青滑胎的建议,她总是听了就过了,有时还会在春容说完的时候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看破了什么。
第二年春,葛青诞下小皇子,皇帝大喜,当初册封其为昭仪,小皇子为太子。
太子满月那一天,举国欢庆,然而宫中的满月宴上皇后却没有出席。
昭明宫的牡丹花又开了,陈静淑站在一丛梨花雪的边上,抬头望着天边燃起的烟火。斑斓的火光映着她美艳的侧脸,她的眼中依然如深井,无喜无悲。
春容陪在她的旁边,低垂着头,忽然听到夹杂在鞭炮声里陈静淑温和的声音。
“春柔这些日子还好吗?”
春容没料到陈静淑突然过问自己的妹妹,愣了一下,才回答道:“她很好,在锦绣宫当了大丫头。”
“那便好。”陈静淑淡淡道,“你们姐妹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如今依附于葛青,也不失为一个去处。”
“娘娘,奴婢没有……”春容闻言大惊,猛的跪了下来。
陈静淑瞥了她一眼,叹息一声,又道:“你既然现在名义上是我的丫鬟,就帮我做最后一件事情吧。”
“娘娘请讲。”春容不再反驳,将头紧触在石子路上,不敢抬头。
“我有一封信你帮我收着,待我从皇后这个位子上解脱后,你将这封信交给太后。”
“这封信不会对你主子不利,所以你不要让她看到。”
“你要知道,你不只春柔一个亲人。”
春容浑身颤抖着,低声道:“奴婢领命。”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运的一道轮回。陈静淑望着开满梨花雪的花圃,又是一株并蒂牡丹。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第8章 八 落幕
秋季中旬,后宫妃子期待又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万千宠爱为一身的慧昭仪用一封封陈静淑谋害妃子的密信和那张带着堕胎药的帕子,将皇后从坐了近二十年的凤椅上拉了下来。
皇后在事发后被剥去封位打入冷宫,陈家受其牵连元气大伤,加之周家早已被斗倒,原本三分天下的朝堂竟忽然成了大将军一人的一言堂。
陈静淑又回到了冷宫之中,这次冷宫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破败了,两个月前内务府奉慧昭仪之命修葺了冷宫所有的房屋。而陈静淑也在重新属于自己那间屋子里,找到了很多本应该留在昭明宫的东西。陈静淑心知,这一切都是葛青的手笔。
陈静淑住进冷宫第一晚,葛青果然来了。
灯火幽微,两人隔窗对望着,于陈静淑来说一切都似曾相识。
“你果然来了。”陈静淑对葛青笑道,走上前打开了屋子的大门,对着还站在的葛青道:“进来吧。”
葛青走进了屋中,找了一个凳子坐下,端详起又做回烛火边的陈静淑。
她不说话,陈静淑也懒得说,拿了一本早就放在了屋中的杂书翻看了起来。葛青凑过去,发现那是一本诗经,陈静淑翻到的那一页是‘葛生’篇。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葛青将最后一句念了出来,口中气息喷薄到了陈静淑的耳边。
陈静淑在她念的时候就合上了书,转过身静静的看着葛青。葛青已经是准皇后了,也不再穿那些鲜嫩清淡的衣服,她要端正,所以和之前的陈静淑一样衣服颜色越来越红,头上的发髻越来越重,眉毛也跟着越来越上扬。在她身上,再也寻不到一点初入宫时的天真烂漫了。
陈静淑心知葛青如今的模样,有一半拜自己所赐,但是她看着葛青依然没有一丝愧疚。
“未曾想到你还愿意与我好好相处。”葛青看着神色平静甚至有些恬淡的陈静淑道,她之前以为她这次会面对陈静淑的冷眼痛恨,甚至是怒骂。但是她预料的情形,一个都没有发生,陈静淑对待她就像对待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朋友。
葛青有些庆幸,又有些失望。
陈静淑轻轻勾起唇角笑了笑,放在桌子上的手撑着头,姿态慵懒声音也一样:“我难得如此清闲,哪里有空去怪谁。”
“你不恨我吗?”葛青看着她滑下手腕的袖子,看着她露出的洁白的皓臂,幽幽的问道。
“有什么好恨的,不是我咎由自取吗?”陈静淑懒懒道,还掺了一点笑意进去。
“真的不恨吗?”葛青又问。
陈静淑似乎为难了一下,继而缓缓摇了摇头,笑道:“要恨不该是你恨我吗?我不过是失去了一个身份,你失去的可就多了。”
“静淑,你记得你之前带我来过这里吗?”葛青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头看着窗外,轻声问陈静淑。
“静淑?也是,你似乎也只能这么叫我了。”陈静淑在意了一下葛青对她的称呼,但转眼又释然,同葛青一同看向窗外那棵枝桠峭楞楞如鬼爪的大树,道:“当然记得。只是可惜那条白绫被撤去了。”
“是我让人撤去的。”
“为何要撤去呢?风吹幡动,也不失为一种美。”
“因为……”葛青不再看那树,而是看回陈静淑在光影中的脸,缓缓道:“我那天晚上对你说我过,我不会让你受伤让你凋零让你黯淡。”
“哈哈。”陈静淑伸手遮住嘴唇笑出了声音,眉眼弯弯的笑着葛青:“你这话可没算数啊。”
葛青脸上神色黯淡了下去,轻声道:“确实没有算数,不过……”她止了音,目光灼灼的盯着陈静淑,又认真道:“你那日说的也没用算数。”
陈静淑移开了遮住嘴唇的手,温柔的看向葛青,温声细语:“傻孩子,我那日可什么也没说。”
葛青听了她的话,仔细的回想着记忆中那如梦似幻的夜晚,认真回忆着其中的点点滴滴。果然,她嘴角绽放起苦笑,叹息道:“原本你真的什么都没有说,是我那时太过天真了。”
陈静淑但笑不语,又倚在桌子上用簪子去逗弄烛芯了。
此时气氛太多平和,葛青看着懒散的陈静淑,之前一直想说的话堵在唇齿之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沉默的望着她,看她百无聊赖的消磨着时光。
灯火如豆,不时因陈静淑的挑动而明明暗暗。葛青静静的看着,竟看出一丝岁月静好的味道。好像,她们从来没有像今天和灯对坐,安静祥和过。
这时,陈静淑将簪子从烛芯上收了回来,看着簪子浅浅叹了一口气。葛青看过去,才发现陈静淑手中的簪子是铜的,前端已经被烛火燎得焦黑了。
“看来,我这打发时间的爱好要改掉了。”陈静淑叹息道,将簪子放下,两手空空的又盯着烛火发起呆来。
葛青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递了过去,笑道:“看来,我还为你准备得不够全。”
陈静淑低首轻笑,将葛青的簪子推了回去,道:“这糟蹋东西的爱好还是不要再有了比较好。”
葛青没有收回簪子,而是将它放到了陈静淑旁边,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愿意用我的东西,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是多多忍耐吧。”
“你多想了。”陈静淑脸上笑容变淡了,看了看那个金簪,又看了看葛青,凉凉道:“月上柳梢头,你该回去了。”
葛青抓住她的手,偏头凑近她的脸,笑问道:“如果我不回去呢?静淑。”
陈静淑微微抬头,猝不及防的在葛青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盯着惊愕的葛青笑道:“傻孩子,回去吧。”
“好。”葛青捂着陈静淑吻过的地方,点了点头。在陈静淑的笑靥如花中,走到了门前,又停住了脚步好像反应了过来,“你赶我走?”
“你不会明日再来吗?”陈静淑笑着问道。
“好,我明日再来。”葛青看着陈静淑勾起的红唇,选择了慢慢来。
可惜,葛青没有等到想象中美好的明天,陈静淑等到了带着一杯毒酒怒发冲冠的皇帝。
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太多太多。不知那个与陈静淑有仇的,将一堆发黄发脆的纸张交给了雁帝。那些纸上都是魏清荷写给陈静淑的情诗,几尽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