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愧怍,将初生的欢喜,迅疾的催化成一生难平的心事与……遗憾。
☆、第21章 林间风
林间风。
李斯横找到这家名叫夕轩的时候,候鬏正在用水冲洗新打磨好的烟嘴。而沈毅正在用特殊的溶液擦拭着新镶嵌好的戒指。两个人各自占据着作坊的一个角落,互不干扰。
其实,沈毅已经很久没有亲自做镶嵌的活了。这座夕轩开了这么多年,手艺自然是代代相传。然而这些年,因为规模的扩大,沈毅请了许多手艺娴熟的工匠,生意蒸蒸日上,自己却反而闲了下来。
大概这料子实在难得,又大概是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戳中了沈毅的心事,他便破天荒的接过了镶嵌师傅的活计,亲自开始镶嵌。
李斯横之所以找到这个地方,还全是因为候启今天晚上要开会,没有时间去接弟弟,所以才委托他的。而候启也没有候鬏的具体去向,李斯横只得从□□街的街头一路寻到街尾。
李斯横的脚步很轻。两个埋首工作的人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李斯横也并不打搅,只是静静的等待候鬏将烟嘴擦干,又从沈毅手里接过镶好的戒指。
“小九儿。”看到候鬏将这两样东西装在盒子里,李斯横才出声轻唤他的名字。
候鬏伸了伸懒腰,听见后人叫他名字,便猛然转头。李斯横注意到,他微红的眼角仿佛还带着一丝水痕。抛光向来是考验手眼配合能力的工作,何况这一次,候鬏抛光的是一个如此精细的玩意。一双眼睛,早就熬得通红。
摇了摇头,微凉的手指搭上候鬏的眼皮。李斯横力道恰好的为他按揉通红的双眸。候鬏只觉得眼皮一凉,带着薄茧的手指便按上了他的双目。并不细腻的指尖带来了一丝丝的微痒,让候鬏忍不住一缩脖子。
“谢谢你了,李哥。”候鬏有些不好意的自己又揉了两把脸,躲开了李斯横的指尖。心里有些微的怪异,但是却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甚至,候鬏本身,还有一些乐见其成。
在候鬏的理解里,对于这个被他占据了身体的少年来说,李斯横就是一段难平的心事。甚至,让他为之可生可死。虽然候鬏嘴上叫着这具身体小娘炮,但是从心底里,对于这个少年,候鬏是有一丝怜惜和满腔的愧怍的。
如果,接近李斯横,就算是完成这个身体原主的心愿,那么候鬏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反正他本身就是性向不明,那么相伴一生的,只要能够一直一直走下去,是男人或者是女人,就没有什么不同。
候鬏不是没有将情爱之事放在心上,只是,他始终觉得,在情爱之外,还尚且有许多东西。他既然占据了这具身体,就仿佛对原来的那个小少年有了许多的责任,如果能够帮助他完成未完的心愿,候鬏并不会多做推诿。
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接受不了同性之间的情感,毕竟当他第一次看到*小说或者动漫,却丝毫不觉得别扭和恶心的时候,他大概就可以肯定,自己恐怕不是那么笔直的汉子了。
前生的候鬏之所以性向未明,是因为他还没有遇见一个值得他直的女人,或者,一个值得他弯的男人。
不知道候鬏这样复杂的心理变化,李斯横揽着候鬏的肩膀往外走。虽然缅甸的夏季里,白天特别漫长,但是如今这样的光景,已经是月已中天了。
李斯横的动作太自然,少年身量不足,才到他肩膀的样子。李斯横拥着他的肩膀,却仿佛将人整个都裹挟到自己的怀里。明明不适合两个男子之间的姿势,李斯横和候鬏做起来,却没有丝毫的违和。
沈毅的目光扫过李斯横放在候鬏肩膀的手,却没有说话。从台子上取过一副平光眼镜架在鼻梁,沈毅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书生气斐然的样子。
他没有做多余的事。即使觉得那只搭在少年的肩膀上的手略微有些碍眼,沈毅却还是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他固然是在固执的寻找一些和故人的相似之处,然而,如果因此而去打扰一个少年的生活,却是沈毅并不希望的事情。
沈毅知道一时兴起是多危险的东西。有人已经用生命为他的一时兴起付出代价了。所以,他没有说话,就只是笑一笑,一副淡然送客的样子。
李斯横对他点头示意,而候鬏递过去一张卡“多谢,结账。”这张卡里,是候启每个月划给他的零花钱。他每个月基本不怎么动卡里的钱,靠自己出的玉雕件和画稿足以应付生活,甚至和同龄人比起来,他的生活要优渥上一些。
只是这一次的支出实在有些大,候鬏才不得不动用这张卡的。
其实按照玉雕界的规矩,仅仅是动用机器,而没有请玉雕师傅指导或者动手雕刻的话,是不能够收钱的。但是缅甸毕竟不是内陆,候鬏不清楚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更何况,按理来说,动用老银镶嵌,那么拆掉的那一枚老银是要自己购买的,再加上老板亲自给镶嵌,看手法大概抵得上一个成手师傅了,所以还要额外附加手工费。
这样算下来,这两样东西的价格的确不菲。为了防止尴尬,候鬏只好动用了候启给他的卡,而不是自己平常用的那张。
沈毅想了想,还是接过了候鬏递过来的卡,刷了一个相对低廉的价格。五万。仅仅是候鬏拆了的那一枚玛瑙银戒指的价格。清朝传下来的老物件,沈毅当年就是用这个价格从一个落魄的老贵族手里收来的。
候鬏有些惊讶的看了看沈毅。
沈毅笑容不变,刚要说话,却被忽然从外面冲进来的人打断了。
候鬏先是听见了沉重的脚步声,仿佛是一个人背负了很重的东西。然后是重物被扔到地上的声音。还在诧异发生了什么事情,作坊的门就被大力推开,一声嘹亮的“哥~”划破了夜晚的□□作坊的宁静。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一边抹着汗,一边往作坊里冲。却熟练的避开了各种机器,还小心的绕过了各种半成品的玉料。他的汗水把一件纯白的T恤都浸湿了大半,少年却不在意的捞起衣服的前襟擦着自己下巴的汗水。
从作坊还没有关上的门缝中,候鬏可以看到,方才被这个少年扔下的,是一个一人高的驴友包。
这个少年的目标显然是沈毅,然而候鬏不巧却站在沈毅对面,背对着冲进来的少年站着,若非李斯横反应快,及时捞住候鬏往身边带了一下,候鬏必定是要被这个闯进来的白T恤少年扑倒的。
“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这看到我哥太激动了……”白T恤一个劲儿的道歉,候鬏刚从李斯横的怀里站稳,便连忙摇回身对他说一句“没关系。”
等到候鬏站定,倒是白T恤的声音戛然而止,停顿了一秒,便飙出了更高的男高音“哎呀我去,阿九你怎么在这?咋整了个这么糟心的发型?”
白T恤把鸭舌帽猛然一揭,候鬏这才发现,这个跳脱的少年,居然是他们班的班长。平常看着一副老实稳重的样子,如今离了校园,居然也这么……欢脱。候鬏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家店的老板叫沈毅,班长叫沈渊。而班长叫沈毅“哥”,两个人的关系便也不难猜了。
“嗨,班长。”候鬏对沈渊挥了挥爪子,有些惊奇的问道“这是你哥?!”
班长嘿嘿一笑,把鸭舌帽扣在头上,“我堂哥~他可厉害了。”这种诡异的波浪号和少女一样的星星眼,这是要闹哪样啊?
候鬏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对沈家的兄弟二人笑了笑“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再见啊班长,再见沈老板。”
因为方才沈渊的忽然出现,导致李斯横握住候鬏的手腕,一直没有松开。掌心是细腻滑润的手感,却有一道伤疤横亘在掌心。李斯横低下头,用目光细细描摹那道伤疤,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听到候鬏说走,李斯横更是不再逗留,带着他家的小少年往外走去。两个人还没有跨出夕轩的门口,便听见后面冬冬的脚步声。
候鬏下意识的一回头,便看见沈渊班长气喘吁吁的冲了出来,对他喊道“哎,阿九,反正你这两天没事,咱们有时间一起去围观拍卖会吧,好不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沈渊的神情很傻,但是却有一种少年特有的活力和赤诚。让候鬏忍不住喷笑出声。他不承认自己老了,但是很多时候,这些年轻人却给了他不同的活力四射的感觉。这份年轻鲜活,是他喜欢和如今的“同龄人”相处的原因。
是啊,如今,他也不过是十□□岁的光景,没有必要老气横秋的。索性也回过身去,双手拢在嘴边,对沈渊喊道“好啊啊啊啊啊啊啊……”
月光下,两张同样年轻的脸庞,显得很是认真。
李斯横也抿了抿嘴角,揉乱了候鬏的一头短发,笑着带着他走过长长的小巷,向停靠在巷口的车走去。
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有一些心事,不必明说,林间的风都会知道。而之所以并不明说,是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机。
爱虽然并不是什么需要费尽心机的事情,但是,如果能够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情,或许这一条本来就不平的路,两个人都会走得轻松一些。
如此,才是和有情人做快乐事,才心甘情愿的不问是缘是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