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亦忱默默低下头,我知道你在安慰我。
这个卓昀大抵是养尊处优的顶级食客穿越而来,卓亦忱不禁心想。卓昀绝壁会给他这个哥哥面子,当他也欺骗不了自己真实的感官和味觉。而且卓亦忱注意到了,卓昀脱口而出的是“味道很不错”,那是因为酱料够入味,骨香够出味,咸中带甜,味味融合。但,这只是味道却不是口感。
卓亦忱自己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细细地咀嚼。
咽下去后,他缓缓道:“老了。”回锅再炖的火候需得非常精妙精巧才能保持住原来的口感,卓亦忱光靠干柴的量来调节火力,着实难以精细到哪里去。
卓昀低下头不出声地笑了笑。
爹娘都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我倒觉得煮得正合适啊,肉炖得很酥烂又入味儿。忱儿啊,你别对自己要求太刻薄了,毕竟你还年轻,还有咱家灶房那条件……能煮出这种水平,娘已经很知足了!”
卓亦忱点点头,又冲爹娘露出一个宽心的笑脸,然后很卖劲地开始扒饭。
吃饭的时候,他的视线总会下意识地飘向卓昀那边,是卓亦忱太在乎卓昀的反应,从而纵容自己养成了这么一个习惯。偏偏卓昀对任何投来的目光都异常敏锐,尤其是他哥哥的目光还那么灼然,眼神里带着小期待和小忐忑。
卓昀在心底笑了,也不抬头,任由卓亦忱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晚上,爹娘劳作一天早早便在主卧房睡下了。卓亦忱支着小油灯,在灶房里揉捏米团,打算做成年糕以备过冬。而且腊鱼腊肉辣白菜也是时候开始腌制储藏了。
卓亦忱去农家的小作坊里买这些食材,他看到那些米粉在蒸笼里都是铺的薄薄一整张,洁白如玉,光看都觉得香滑柔润。买了几张米粉后,他辛苦挣的一点银子就花光光了。
古代的粳米转为米粉,工艺古老传统,繁琐复杂,产量不多,所以成品的米粉很是昂贵,几乎和肉价不相上下。要将收割的晚稻搁在水磨上推磨,磨成纯净的米浆后舀浆,上蒸笼,新鲜的米浆在沸水中用旺火蒸熟,晾凉收存。其实,这也就是现代的米粉了,只是现代大多靠机械车间化生产,米粉缺少了一种活性,口感自然比不上手工制作的米粉。这种纯天然的东西,若是让卓亦忱拿到现代大酒店里去卖,那个价位大可以开得很恐怖。但是在古代,能以几两银子买到这些纯正米粉,而且和米团用的是最澄净的井水,卓亦忱觉得相当满足!
卓昀在偏卧里写完了字,便起身来到后院的小厨。他推开木门一进屋,便觉蒸汽腾腾,米香四溢。
卓亦忱挽着袖子,使劲地捣揉着平底小缸里的米粉团子。
他手上沾着白白的粉,而额头、鼻尖都渗出了细小的汗珠,每次重重地使劲他都会咬紧牙关,嘴唇抿紧着。在摇曳的烛光下,他这副样子看着竟格外生动而讨喜。
卓昀用木桶里干净的井水淋了淋手,然后走近,却是从卓亦忱的背后把手伸过去,跟着他一起掐起了米团子。
卓亦忱停下动作,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手臂已经很有些酸麻了。米团已经连续揉压好长时间,但还差最后一把力。
卓昀对流汗的哥哥说:“你歇,我来。”
卓亦忱一点没在意自己是被对方围在怀里的,他还专注地指导着,“一定要各处都按揉到位,力度决定口感,你再多用点力。”
卓昀“嗯”了一声,他将身体又靠近了一点,还说:“这样更好使力。”
卓亦忱也赞同地“嗯”了一声,浑然未觉如果对方将他松开,中间没有隔着一个人,那卓昀还会更好施力些。
“离初试只剩十天,你怎么还没开始准备?”揉米团时,卓昀问起。
卓亦忱一拍脑袋,他竟把这等重要的事差点忘记!不过现在记起来倒也不迟,名楼会的初试应该不会太隆重吧?随便做个菜图个简单朴素如何?
思及此,卓亦忱便问:“臭豆腐?”
卓昀想都没想一口否决,“不行。”语气还颇为权威。
“为何?”
“初试争得比二轮三轮激烈得多。只要进了初试,那就算是打出名气了,即便二轮三轮被比下去了也无碍,因为初试名单公布,那些人可谓是一举成名,可见初试有多重要?”卓昀又解释了一句,“正如科举,凡是中进士的举子大都能派上官,官衔虽不一定大,而且也只有前三甲才能面圣,但大多数人都没有那种野心和抱负,只求中。”
卓亦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是这个理儿。
他便对卓昀说,“那我听你说?”
卓昀笑了,问道:“好,那我问你,名刀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卓亦忱回答:“厨艺。”
卓昀轻瞪了他一眼,“我之前可是跟你说过的。这个‘名刀会’,跟选秀女一个理儿。不同的是,这是为了充实皇宫御厨。”
“嗯,”卓亦忱慢半拍地点点头,像是终于记起了对方曾经说过的这话,他想了下又问,“然后呢?”
“那些厨子们会专门寻御膳房的菜品来做。”
“他们并不是宫里的厨子,怎会知道御膳房的菜谱?”
“民间会有流传,有些人还会托宫里相识的人打听。”
俩人谈话间,平底缸的米团子也揉好了,卓昀一松手,那白白的一团米粉就自行膨胀开,光看着就觉得柔韧筋道。
卓亦忱重新接手,掐下白白的一小团,开始在自己手中捏成扁扁平平的长条形。卓昀也跟他一起捏,边捏边讲。
“御膳房的菜品可用‘稀贵、奇珍、古雅、怪异’八字概括,在色、质、香、味、形,甚至是盛菜的器皿上都有考究,要带着皇家雍容华贵的气度。”
卓亦忱又赞同地点点头,在他印象中宫廷菜的确是这个特点,倒没在意卓昀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佛跳墙、黄焖鱼翅、雪花鲥鱼、烧鹿筋、焖熊掌……”卓昀随口报了几道菜名,还道,“你要往这方面思量。”
卓亦忱眼巴巴地瞅着他。
拣宝啊,咱家如今不是鼎鼎有名的卓府了,这家徒四壁时不时吃荤就已经没剩下银子了。佛跳墙、鱼翅燕窝、鲥鱼鲍鱼神马的珍稀食材真心吃不起。而鹿筋、熊掌这些怪异猎奇的东西他更是从来没有做过啊。
这不是为难你哥么?
卓昀说:“你要是把臭豆腐端过去,会让人给轰出来的。”
卓亦忱:“……”这么鄙视民间传统小吃真的好么。
“可是,你说的那些……我做不到。”卓亦忱缓缓开口,“家里没银子。”
语毕,俩人都沉默了。
就算是品种不好的鲥鱼,那价格也是排骨的十倍以上,家里如何腾出这些银子?除非当了母亲的嫁妆或者父亲收藏的字画和刀剑。这是卓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但兄弟俩谁都不会向卓父卓母开口。这对父母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卓昀还是上学堂耗银子的年纪,而卓亦忱才刚刚接任邵府后厨,还未真正取得薪俸。再为名刀会这事向父母伸手,兄弟俩不愿意。而且他们也都没跟爹娘提起这件事,就是怕父母操心主动要管。
卓亦忱把捏好的年糕一一放进破旧的蒸笼里,再往灶下加了整整一捆的柴。等这些柴烧没了火停了,温润软糯的年糕应该就蒸熟了。等到卓昀清晨起时,便可以直接吃了,不用再饿着肚子去晨读。
卓亦忱把厨房里的小油灯吹灭了,同卓昀一道回了偏卧。因为卓亦忱较为怕冷,卓昀会先上床把被子捂暖了再让他进来。但今晚卓昀没有先上床,而是从大箱子里面拿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把那块田黄凤玉石搁到卓亦忱手里,“明日你要去邵府,在附近寻个当铺把它当了。”
卓亦忱一愣,然后把玉石又塞回对方手里,非常坚定地摇摇头。
卓昀淡淡道:“这东西没什么用。”不识玉石的人不懂这代表了什么,而识玉石的人大抵也会认出他这张脸。
卓昀是这么认为的。事实或许和他认为的有所偏差,但,卓昀已经不想考虑那么多了。他就是想帮眼前这个人。
☆、第十七章:圣意难测
卓亦忱从来没过问这玉石究竟什么来头。但卓昀时常端详这玩意儿,好几次看着看着就失神了。
这东西不重要,卓亦忱不信。
见哥哥脸上显出几分忧虑之色,卓昀笑着道:“你苦着脸干什么,这是好事。我应该感谢你。其实,你是在帮我。”
“帮你把唯一珍贵的东西换成银子吗?”
“这只是身外之物,我唯一珍贵的东西,还好好的在我身边。”
他转过头,笑着看向卓亦忱,眼底带着流转的光华。
卓亦忱看了看手中的玉石,又看了看面前的卓昀。他忽然跳下床,把那块玉石又重新塞回箱子里,然后用力合上箱门,落锁。
看到卓亦忱还是不同意,卓昀便直截了当地说:“哥,你比那玩意儿重要多了。我只想让你高兴。”
“但这个我一定不能要,”卓亦忱依旧坚定地摇头,“银子我再想办法便是,大不了厚着脸皮先向邵府借一点。但这玉石可是你唯一的信物,若是没有了这个,你在这里还有归属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