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正念着哥儿这几日的学业可有长进不曾呢,赶巧哥儿竟来了,快与我进去罢,仔细这夕晒眯了眼。里头西瓜用冰镇好都现成的,哥儿可得多吃些。”
春分是李氏身边的老人,也算得夏瑾的半个长辈,是以平日里说话较随意,夏瑾对她也颇为敬重。
“母亲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我呆不了片刻就得走,免得扰了母亲清净,西瓜劳烦姑姑包好了让朗顺与我拿回去吃罢。”
说着便与春分一同进去,留着朗顺在外头与丫鬟讨果子糕饼吃。
因为这几日要避寒气锦绣园里头的冰已经撤走了,黄昏暑气稍退,有几丝风吹着心里倒是凉快,可到底不似其他院子里头那般舒服。李氏只披了件衣裳歪在席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扇子扇风,旁边立着个小丫头在与她揉头上的穴位。
“母亲今日可好些了?”
“左右不过这几天,有什么好不好的,倒是瑾儿这几日在学堂可遇着什么新鲜事了?讲与娘听听罢,就当是提提精神。”
夏瑾坐到李氏身旁接过扇子给她扇,一边扇风一边聊天,自然少不了说起何铮。
“此人娘倒是听说过,应当是何相国的幺子。何相国位极人臣,胞妹又是正得圣宠的慧贵妃,此子能投生到那般人家倒是个好造化的,只可惜两岁时伺候的丫鬟不尽心让油灯烧了脸,自此便不常出来露面了,算算年纪,倒是与我儿同岁。”
投生达官显贵又如何,丫鬟服侍不尽心的由头不过是说与旁人听罢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里头的腌臜事儿,母亲若是不能与幼子庇护,便是父族再昌盛也不是个有福的。
就如同现在的夏瑾。
何铮的身份夏瑾上辈子就知道了,现下提起不过是提醒一下李氏,如果她再如此退让下去,夏瑾迟早要步何铮的后尘。
李氏发了会子呆,回过神来又问了问夏瑾这几日在学堂都学了什么,夏瑾把对夏二爷说的又同她说了一遍,从头至尾不曾提起张氏的事情,倒是李氏心下不安自己主动提了起来。
“你姨娘的事情为娘也不想再瞒你,此次是我思虑不周,娘向你赔不是。”
“孩儿不是不分是非之人,这其中定有许多事情不便同我说道,母亲不必过分自责,更不必向孩儿告罪。”
这本就该是李氏与张氏的事情,夏瑾不表明立场便是最好的立场。
李氏将夏瑾揽在怀里抱了抱,母子两个又说了会子话,一直到留了晚饭才让夏瑾回去温习课业,临走之时,夏瑾终究还是向李氏提了句。
“母亲与姨娘之事我是晚辈不便过问,只母亲当记着,姨娘再不入您的眼,她也是二房的人,就如大哥与我再亲近,他也是大房的人一般。”
人的喜恶在各自所处的立场面前极为苍白,大房与二房是两个天然的阵营,两边和睦相处之时他们可以内斗也可以亲近,但若是搭上整个阵营的荣辱之时,便不能仅仅依靠个人好恶来判定亲疏了。
李氏长吐一口气,似下定决心一般看着夏瑾的眼睛说到:
“此事为娘记着了,此前是娘糊涂,今后,娘会撑起二房的后院,再不给你父子俩拖后退,我儿只管用功读书,莫要再让这些事情乱了你的前程。”
后院是女人的天下,夏瑾再有玲珑心思也不便在后宅行走太多。若是要与大房王氏抗衡,无论是夏瑾还是夏二爷都不好插手,只有李氏才有资格有立场与她一较高下,夏瑾与夏二爷能做的不过是自己在外多争气些,让二房的女人在面对大房的欺压之时多些底气长些脸面罢了,若是他们过问太多,即便是压了那些女人一头也不过是内宅逞威风,反倒落了下乘。
此前二房总被大房欺压与李氏性子软挑不起事不无关系,若今后李氏能挑起后院让大房没有插手的余地,夏二爷在争爵位之时也能多一分把握。
夏瑾要做的,除了尽好自己的本分用功读书,就是要解开生母和嫡母之间的疙瘩,让二房的后院拧成一股绳儿一致对外,唯有如此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而不是每次被王氏打压都自己亲自出面去瞎掺和。
**
“哥儿这可不是回海棠园的路,您要去哪儿?”
朗顺捧着西瓜跟在夏瑾身后背对锦绣园走,瞅着西瓜眼馋又不好在路上吃,本想着跟夏瑾回了海棠园能分上两三块儿,没想着夏瑾却是一点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话多,我要去哪儿还用得着跟你说道,跟着就是,若是不耐烦就自个儿滚回海棠园。”
朗顺哪里敢自己一个人走,只得跟在夏瑾后头委委屈屈地继续盯着西瓜流口水,夏瑾瞧他实在太丢份子才破例让他先吃一块。
“这瞧着倒是去兰竹苑的方向,哥儿可是要去看姨娘?”
“姨娘出了事我自然得去瞧瞧,只是她如今昏睡不醒我不便见她,人见不着,总得去院子里磕个头。”
朗顺虽说年纪小可也不是个全不知事的,张姨娘与二夫人之间的纠葛他也略有耳闻,当下也不便说什么,只得三两下啃完西瓜与夏瑾一道往兰竹苑走去。
**
张姨娘毫无预兆地睁开了双眼,芦荟瞧见了立马上前服侍,此前大夫已经开过药,说是醒了立即服侍着喝下去。
“姨娘可好些了?身子还有哪处不痛快?”
张姨娘伸出双手放到小腹上,愣了会儿神,目光呆滞鬓角散乱,瞧着竟是憔悴了好几岁。
“终究是没能保住。”
芦荟瞧着张姨娘这般模样禁不住眼眶发红,别过脸去抹了抹眼睛,到底还是强忍着心情上前安慰。
“姨娘还年轻,总还能怀上的,眼下最要紧的是把身子养好。”
说着便将药递了过去,这药早煎好了一直温着,只等张姨娘醒了便让人喝。只她一直捂着小腹出神,呆愣愣的,不说话,也不哭,瞧着让人眼眶发酸。
这般僵着好一会儿,一直到分花慌慌张张地进来才打破,只见她压低声音叫到:
“瑾哥儿过来了!”
张姨娘听见这声便像是回了魂似的,在芦荟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就连忙下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往门那边跑,可跑到半路终究是生生停住了脚步转而往窗户那边疾步走去,不敢掀开全部,只得打开一条缝儿往外头瞧,瞧着那七岁的小娃娃直挺挺地跪在院子中间,瘦瘦小小的肩膀在夜色之中显得更为单薄。
张姨娘拿手捂住嘴不敢出声,只得逼着自己不哭喊,泪珠子却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分花与芦荟在一旁拿着巾子不敢上前,只得呆在原地焦急地等着,眼泪也在眼眶里头一个劲儿打转。
透过窗棂,只见那笔挺的细瘦脊梁渐渐弯成一个弧度,小娃娃双手撑地,一次又一次地冲着这边磕头,一直到额头上都磕破了皮才作罢,起身站立,连裤腿上的尘土都顾不上拍,深深地看了看屋子的方向,用袖子抹了抹眼睛,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张姨娘心如刀绞,却又不敢出去与儿子相认,只得扒着窗户往外望,一直到那小小的身子完全没入夜色之中再分辨不出来也舍不得离开窗边。
“姨娘,夜深露重,小心伤了身子。”
芦荟与分花好歹将人劝了回来,张姨娘坐在床上愣了会儿,转头瞧见放在床头托盘上的药碗,一把将汤药端起来喝了个干净,分花连忙端来蜂蜜水让张姨娘漱口,可她却伸手将分花推开,直直地往梳妆台那边走去。
这一夜,二房的两个女人,注定脱胎换骨。
☆、第八章 一幅字
姨娘会有那般变化只是因为夏瑾的出现刺激了她,让她记起来失去了一个儿子,至少得保住这仅剩的一个儿子,而作为姨娘她手里最大的武器便是夏二爷的宠爱,是以形容憔悴的她才会去梳妆台。
姨娘不去见夏瑾也很好解释,因为夏瑾是嫡子,她是庶母,李氏能抱养一个就能抱养第二个,如果夏瑾与张姨娘的关系过密惹得李氏不高兴,那么再来一个嫡子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这般,乃们懂得。
文文慢热,下一章就是走剧情了,注意伏笔哦亲
夏瑾早起往日常马车停靠着的地方走时竟瞧见了夏瑜和夏环,前几日因着大房二房闹得厉害两边都很默契地保持了距离,现今风头还未过去这二人却找了过来让夏瑾甚是吃惊。
“大哥二哥,怎的今儿个走得比日常晚些?”
“我们兄弟三个一同走罢,这些日子不见你,倒是不曾问过你在学堂过得如何了。”
夏瑜拍了拍夏瑾的肩膀,夏瑾随即挥手让朗顺上了自己早先备下的那辆马车,他却是跟夏瑜夏环进了同一辆。
车内的摆设与夏瑾第一天上学之时并未有多大差别,一旁伺候的也仍旧是烹茶,只不过多了一辆车跟在后面,而那辆车上坐着朗顺,坐着二房的象征。
就如同夏瑾之前与李氏说得一样,即便他与夏瑜再要好也改变不了夏瑜是大房长子的事实,大房二房不可能不争,而夏瑾与夏瑜也不可能帮理不帮亲。
无关对错,只是各有立场罢了。
上辈子大房与二房就斗得极为厉害,永宁侯身子骨硬,直到夏瑾被人杀了还没定下爵位继承人,是以夏瑾现在仍旧不知道到底哪房会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