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也没好到哪去。虽然没弑君,但他们和木炎勾结的罪证全被千牛卫抄检了出来,所有陈郡谢氏的族人都丢了官,还被勒令在半月之内迁出锦官城。
顾贤的做法既震慑了世族又没有过分刺激他们,分寸拿捏得极好,这让依旧在养伤的付泽凯也暗暗叫好。这么快就要凭着儿子当上国丈了,付泽凯实在是哭笑不得,为人却愈发低调,外戚难当啊!倒是曲氏,一想到付东楼要当皇后了就气不打一处来,整天在家打骂下人撒气,付泽凯伤没好全也没力气跟这个疯婆子似的老婆较劲,如此一来定国公府鸡飞狗跳的倒是比被抄家的王谢两家还热闹。
“臣弟给皇兄请安。”
柏钧和将长安的事情秘密交给了柏熠,只跟江涵几个做了交代便轻装简从赶了回来。他没像付东楼似的高调进城,只带了雷霆一个并着传国玉玺悄悄进了成都,以至于满朝文武现在都以为瑞王还在长安呢。
回王府简单梳洗了下都没顾上和付东楼说话,柏钧和径直进宫来看柏钧昊。
“你回来的也不快啊,我以为你星夜兼程不出五日必到,可这都过去七八天了吧。”柏钧和在见到柏熠的当夜就给顾贤飞鸽传书,顾贤自是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柏钧昊。柏钧昊这几日恢复得挺快,一来他年轻,二来放下了朝廷中勾心斗角那些事儿他轻松了不少,吃得好睡得香当然好的就快了。
“起来吧,自己找地方坐。”眼下的柏钧昊还颇有点大哥的意思,没用“朕”这个字眼人也变得随和亲切了。
柏熠去找柏钧和的时候正是出事当晚,是以父子俩都不知道柏钧昊中毒的事,柏钧和还是路上接到的信儿。
“臣弟想要这个皇位,但也没有皇兄您想的那么迫切。比起那把椅子,臣弟倒是更关心您的身体。太医是如何说的?您现在可还好?这次中毒不会落下毛病吧。”
柏钧和站起身自己寻了个圆凳搬到柏钧昊的贵妃榻边坐下。他进来的时候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连李全都没留下,他想和他哥好好谈一谈。
“死不了就是了,可能以后身子会弱一些,这也无妨,反正我本就不擅习武也没什么武功可荒废,以后不当皇帝了也无烦心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养着就是了。”柏钧昊说着还笑了笑,“可能要花费不少名贵药材,你到时候别克扣我就行了,我可没有一个能出金点子赚银钱的媳妇。”
柏钧和没说话,将双手伸到炭盆上烤着火,半晌道:“哥,自打你登基之后处处与我找别扭,为什么这次……”
“为什么这次没借着王叔和母后的事狠狠整王府一遭,还是为什么这次突然想起禅位来了?”
“两者都有。”
“你把人都打发出去了,我现在想喝水,只好劳瑞王爷大驾给倒杯水,我润润嗓子也好和你慢慢说不是。”柏钧昊指指桌上的水壶,暗道今日的情景真是角色互换了,往日里这么随意的都是柏钧和才对。
顺着柏钧昊的手指看过去,柏钧和勾勾唇角,走过去倒了杯水递给他哥。
“先说王叔这事儿吧,这事儿简单,我根本不信王叔这些年来一直与母后私通。”柏钧昊喝了一口水动了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道,“两位王叔感情如何我们这些旁观者都看得出来,母后更是有分寸的人。母后当年与王叔有婚约天下皆知,他们俩要是真是两情相悦又岂会是今天的局面。”
“再者说了,就算真有其事也只能咱们皇家内部私下处置,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了丢的是咱们柏家的脸。”
“哥,你就没想过,如果我真的不是父皇的儿子,你这一禅位就等于把咱们家的江山给了外人了。”
“外人?”柏钧昊觉得好笑,“就算你真的不是父皇的儿子,我收回旨意不禅位了,你若想要这个江山难道你不会自取?羽林军可都是听你的,大楚其他的军队也都是跟着王叔上过战场的,就像你说的,我未必调得动他们,到时候皇位还是你来坐,但我就要从皇族变成阶下囚了。”
柏钧昊少有想得如此明白的时候,柏钧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沉默半晌,柏钧和道:“我父王没死。当年父皇察觉木炎有异心却摸不清木炎的底细,便叫我父王诈死潜伏起来,这么做也是为了对付北燕。”
这回轮到柏钧昊吃惊了,顾贤可没告诉过他柏熠还活着。
瞪着眼睛盯了柏钧和好一会,柏钧昊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靠在迎枕上一手覆上眼睛长长地吸气呼气才强迫自己平复下来。
柏钧和静静地看着他哥失态的样子,直到柏钧昊不笑了才掏出手帕塞到柏钧昊手里。
“我这二十几年活的,简直是一场笑话,我从没觉得自己像今天这样滑稽……简直是……”
“哥,当初父皇是真心想传位给你的。他把我过继到瑞王府是对父王和父卿的补偿。这些年父卿一直不知道父王还活着,直到前段时间父王露面我们才知道真相。父卿这些年吃得苦并非作假,父皇也从来不是戏弄你的,父皇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决定禅位么?”拿柏钧和的手帕擦了擦眼角,柏钧昊看着他弟弟的眼睛认真说道,“因为我认命了。”
“从小我就不如你,别看我比你大,可是学文习武我没一处比你强的。虽然占了皇长子的名分,但我母亲出身太低。说到底我们俩都是妾生子,可母后他是兰陵萧氏的女儿,你可谓不是嫡子的嫡子了。”
“其实在我登基的那天起我就想过禅位的事,但最开始的时候只是一闪念罢了,从未认真思忖过。那时候我总觉得父皇选我是认为我能行,所以这些年我一直想办法打压王府,生生将铁板一块的朝廷分成了帝党和王党。”
“付泽凯他是我的老师,又是父皇的顾命大臣,他帮着我也没少得罪你。现在他是你的泰山老丈人了,你也别和他计较。他帮我是为了大楚,挨那一剑也是为了大楚你心里应该明白。”
“虽然楼儿和付泽凯不亲,但到底有父子之名,我知道付相的心意,当然不会和他过不去。”
柏钧和应了柏钧昊的话,点点头赞付泽凯道:“付相其实最是明白了,你看他现在躲在府中养伤,为的就是淡化自己的存在。若是他借机跳出来重新把持朝政,只凭他是未来的国丈,我还怎么接手皇位。”
柏钧昊叹了口气:“你明白就好,我想你也不会糊涂。你是不知道当初王叔来求我赐婚于你和付东楼的时候我多高兴,我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把你踩在脚下了。我虽然还没立后,但后宫中随便挑个暖床的都比付东楼身份高。”
“天意弄人啊。”柏钧昊自嘲地笑笑,“就是这么一个有胡人血统的私生子,竟是在大楚站住了脚,甚至还得了士子们的称赞,更是得了你的心。我真正认真考虑禅位,就是从付东楼帮你找到传国玉玺开始的。那时候我真真切切地认识到,皇位不是我的,从来都不是。”
“你太迷信传国玉玺了……”柏钧和蹙眉。
“你没在我的处境,不会明白我的心境的。”柏钧昊脸上的苦涩难以掩饰,像是被秋雨打在地上的落叶,整个人都显得低沉憔悴。
“你拿到传国玉玺的消息就好像一口大钟在我耳边敲响,惊醒了我的皇帝梦。我知道我不可能从你手里抢走玉玺,甚至我觉得我就算抢走了玉玺早晚也要还给你。我挣扎过,但我发现朝廷的局面被我弄的越来越复杂。你说的没错,很多时候我想的都不是你的作为是否对大楚有益,我只想打压你。”
“等我真正下定决心的时候……”柏钧昊拍了拍他弟弟的手,“抱歉,等到我下决心的时候朝政已经被我弄得一团糟了。如果当初我没有动过立谢家女为后的念头,如果当初谢家女小产之后我能妥善处理,兴许世族也不会又起了夺权的心思,大楚的政局也不会是今天的样子。王叔跟我说过江南的事情原委之后,我就知道我已经无法掌控局面了,禅位也算是我懦弱的逃避吧。”
柏钧和摇摇头,劝慰他哥道:“谢家女的事是个意外,与玉玺没有关系,与他们的野心也没有关系。他们从来都不安分,谢家女的事儿只是他们宽慰自己不臣之心的借口罢了。”
“你到今日才告诉我王叔还活着,我若是早知道,兴许早早就放弃了。”柏钧昊释然一笑,“我知道你想要皇位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无法带领大楚一统天下,我也信你有这份才干,大楚往后就靠你了。”
柏钧和站起身整了整衣冠跪在柏钧昊身前,郑重地三叩首:“臣弟定不负所托。”
“如此,将来等朕闭眼的时候也算有面目去见父皇了……”
柏钧和垂着眼眸又跪了片刻,缓缓起身道:“哥,你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将来弟弟的子嗣可还指着哥哥呢。”
“什么意思?”柏钧昊一惊。
“楼儿是男子,我和他是不会有子嗣的。我自过继给父王父卿就暗自许愿,若是将来得了可心的王卿定是对他专一的。虽然很快我就不是瑞王了,但我对楼儿的承诺不会变。再者说皇兄是父皇指定的继承人,我暂代皇兄之位不过是因为皇兄身体欠佳不宜操劳罢了,继统不继嗣,将来大楚的皇位还是要皇兄这一支来承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