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弟此言甚是,此事就交由太医院主理。”柏钧昊颔首,又对方子友道,“着刑部传令全国各级府衙,往后不准再用此法审理血亲之案。”
“臣遵旨。”
“依朕看,此案到此为止,往后若是再有人议论太后与王太卿,按污蔑皇亲欺君逆上之罪交有司处理。”
连带着顾贤,所有人都行礼接旨:“谨遵上谕。”
摇摇一指王道之,将不可一世的王家家主踩在脚下的感觉令柏钧昊神清气爽:“方子友,王道之就交给你了,什么罪名该怎么判,朕等着你的奏折。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之职暂由大理寺少卿和御史中丞兼任,吏部去商议候补人选。”
“陛下,此事虽证明臣与太后并无苟且,但告状之人毕竟是太后心腹女官,臣以为还是应将莲华传唤上殿问清她诬告的动机、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为好。臣猜测,此事定是心怀不轨之人刻意炮制的,若是不查清楚,我大楚终究难得安宁。”顾贤奏道。
付东楼临时加了一出戏,虽是很好地解了顾贤与萧彤锦的困顿之局,但也只能说是个暖场,顺带解决了王家固然是好,可顾贤与萧彤锦真正想对付的并不是世家。
“王叔言之有理,传旨,带莲华上殿。”
接下来没付东楼什么事了,付东楼安心地坐回椅子上休息,悬在嗓子眼儿的心也终于回到了肚子里。
“娘娘,奴婢对不起娘娘啊。”莲华许是在来的路上就得了信儿,一上殿对着萧彤锦又是磕头又是哭,泣不成声。
“陛下,太后娘娘在于先帝大婚前确实与王太卿殿下有过婚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后来二人各自婚嫁,每次王太卿殿下觐见太后也都是依着礼数的,皆有内侍女官在旁,两位尊上是清白的!”
莲华是原告,也是本案重要的证人,加之王谢两家有意借此事做文章,所以莲华被扣在刑部的这几天日子过得还不错,衣食不缺也没人对她用刑。世易时移,原先出来检举的人眼下却变成了犯人,莲华背主的行径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深感厌恶,即便她现在反口认罪依旧是不可原谅。
“现在想起对不住哀家了,哼。”萧彤锦不屑与之交谈。
“娘娘,奴婢的家人多在战乱中死了,仅余下一个弟弟老实巴交地在乡下种田。奴婢知道自己身在宫廷难免着了别人的道,为了不牵连亲人,从未想过将弟弟接到京城来。饶是如此,奴婢的弟弟还是被人挟持了,奴婢若是不出来诬告娘娘,那人就要将奴婢的弟弟全家杀死,连不足周岁的小侄儿都不放过,这是要绝奴婢家的香火啊!”
萧彤锦不理莲华,顾贤则是盯着莲华看了一会才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一口一个‘那人’,‘那人’究竟是谁?到现在还不肯说吗?”
莲华一时语滞,怔怔望着顾贤。
“你若是不说,就凭这攀诬太后王太卿的罪过,就足够将你满门抄斩了,到时候你家还是绝嗣的下场。”
“奴婢……”莲华狠狠咬了下嘴唇,“奴婢说,指使奴婢的不是别人,正是国师木炎!”
☆、第一百一十七章
听到木炎的名字,付东楼略感惊诧。他倒不是觉得木炎干不出这种下三滥的事儿来,而是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太后与顾贤套好的招数来坑木炎,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以来在与木炎的较量中,自己这一方总是被动还手的,这次终于主动出击了。
付东楼望向顾贤,生怕自己临时起意加的这出戏破坏了顾贤原有的计划,见顾贤微笑着对他点点头才放下心来。还没等付东楼彻底安下心来,就听方子友插话道:“陛下,事涉国师,王卿殿下是国师的弟子,是否需要王卿殿下回避?”
方子友其实是好心,他怕付东楼在这里处境尴尬。毕竟整个大楚都知道,付东楼能以定国公外室子的身份嫁给柏钧和当瑞王卿,乃是木炎保的媒。此时木炎成了被告,付东楼若是替木炎说话,罪名成立之后就会显得付东楼取小义舍大节;若是付东楼一言不发或是攻击木炎,又难免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是以,付东楼回避是最好的选择。
顾贤就在大殿上坐着,柏钧昊下意识觉得这事还是不要他直接拍板的好。他偏头看向顾贤:“王叔意下如何?”
顾贤也没替付东楼做决定,而是对付东楼道:“楼儿,你自己决定吧。”
虽是反应慢了些,付东楼到底明白了这期间的门道。柏钧和一早就预言了今日的情形,付东楼亦是有了心理准备,于是起身对柏钧和躬身一礼,道:“陛下,臣与国师师徒关系之事,臣早有打算,此次回京本就预备向陛下言明。眼下恰巧撞上莲华提及国师,臣想还是趁着莲华之言真假未辨之时把话说在前面。”
付东楼与木炎不和柏钧昊是一早就知道的,但他一直不解的是木炎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心不向着自己本事也不小的人送去王府。尤其是在顾贤告知自己大楚最近的乱子背后之人很可能是木炎后,柏钧昊更加不明白木炎保媒之举。
“看来王弟已有决断。”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就算木炎真的有卖国之举柏钧昊也不会感到奇怪。倒不是柏钧昊一早瞧出了木炎的破绽或是顾贤给了他心里准备,而是他觉得木炎从来都不是哪个帝王掌中的臣子,他似乎不效忠于任何一个人。
“是,陛下,臣决定,与木炎断绝师徒关系。”
付东楼话音一落,朝堂之上议论之声骤起。
许是因为刚才对付王道之的时候付东楼表现太过出色震慑住了这些人,并没有人蹦出来当面指责付东楼忘恩负义之类的,可那些不带着善意的目光打在付东楼身上总是让他难受。
清了清嗓子,付东楼深吸了一口气环视四周,大声道:“在场诸位皆是我大楚重臣,不少人都是以科举晋身,圣人之书想来是都读过的。敢问诸位,何为师?”
当面指责不敢,和付东楼斗嘴亦是不敢。在场的大臣很多都是饱学之士不假,但他们完全不清楚付东楼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更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既是全然没有路数可循,有王道之与谢荣的前车之鉴,再算上当初被付东楼三言两语坑了的令狐纯……诸大臣掂量了下自己的分量,竟是没有一个出来接话的。
“诸位都不说,那本王就来说说自己的看法。”拢了拢衣袖,付东楼往大殿中间一站,顿时找到了些当初在大学发表演说时候的感觉。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此三者能得其一,便可为师。”
“啪啪”的击掌声突然响起,付东楼回身一看原来鼓掌的是顾贤。
“不意打断你的话,只是觉得你所言甚是精辟。”说着顾贤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继续,孤静听高论。”
“谢父卿赞许。”付东楼作揖致谢,而后继续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孔子曾经师从郯子、苌弘、师襄、老聃,更有神童项橐年仅七岁便被孔子奉为师,这些人都比孔圣人更有学问品德更高尚吗?未必。由此可见,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只有传我道、授我业、解我惑者,才能称作师。”
“孔子向郯子学古、向苌弘学乐、向师襄学琴、向老聃学礼,由此得之,为师者不必是全才,术业有专攻,我们向别人学习的都是别人的长处。年长的人就一定可以当年轻人的老师吗?也不一定。孔子奉项橐为师,何也?闻道有先后罢了。”
说得起兴,付东楼也不觉得紧张了,竟还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边从小太监手上拿起蜂蜜水饮了一口才接着说道:“本王一入国公府就大病了一场,而后前尘尽忘,此事大家想必都有耳闻。既然是什么都忘了,国师曾经教过本王什么本王自然也不记得。但本王素来尊师,与本王打过交道的人,无论出身如何是何身份,但凡指点过本王的,本王皆尊敬有加。得知国师是本王的师父,本王又怎能不敬国师?是以,本王特意找了翟夕翟大人询问前尘往事,这一问,本王大惊,原来国师与本王的师徒关系不过是挂名罢了。”
“本王冠礼之前,锦官城内除王太卿殿下因国师提亲之故知晓这关系,再未有人知晓国师就是本王的师父,这也就罢了。昔日授业,国师亦未曾亲自教过本王,本王能识文断字聆听圣人之言还要感恩于翟大人,一切尽皆翟大人所教。国师未曾授业于本王,算不上本王的老师,此其一。”
扫视群臣,付东楼见众人思考者有之盘算者有之,心下觉得好笑:“众位若有疑惑尽可发问,就我一人说多没劲。”
礼部主管科举事宜,与天下学子走得最近,对这种事也最敏感。犹豫半天,尚书赵良出班道:“敢问王卿殿下,翟大人授业于殿下乃是国师指派去的,怎么也不能说全然与国师无关。”
“大人少时启蒙,令尊为大人请了西席,大人可要称呼令尊为师吗?”
赵良一愣,随即笑道:“殿下机敏。”言罢站了回去。
“大人所问刚好引出本王想说的第二条,传道。翟大人先奉国师之命后奉王太卿殿下之命来为本王授业,其间不免传道。无论是为人之道为臣之道或是其他,道理总是没少讲的。”想到翟夕那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付东楼忍不住笑意浮上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