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伊的脸唰的变得苍白,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样。
两个男的发现了她的异样,齐声说:“你没事吧?”
“没……没事……”杨伊恍恍惚惚地应着,丢下一句“谢谢你们”就走了。
外面太阳很大,热烈的阳光灼烧着皮肤,杨伊却像是感觉不到温度似的。她如坠冰窟,在太阳底下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猛地回过神来,小跑着到了停车的地方,解锁,开门,发动车子,踩下油门。
赵鹿出事了……
明明前几天见面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杨伊后知后觉发现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她狠狠锤了一下,一不小心按到了喇叭。刺耳的声音钻入耳膜,她更加不能冷静了。
城西人民医院。
杨伊经常来这里,只不过每次来都是为了看兰姨,每次她都带着沉重的心情。可是这一次,她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她甚至慌不择路习惯性地朝住院部跑了过去,半道儿上醒悟过来,急急忙忙去了急诊科。
杨伊保持着一丝清醒扑向服务台:“你好,我想知道是不是有一个叫赵鹿的被送来了这里?她是旅行团的,听说是出了车祸,跟她一起被送来的还有司机和其他人。”
“请稍等,我现在帮你查。”
短短几秒钟,杨伊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她额头上全是汗,刘海黏在上面,又难受又难看,可谁还在乎这些?
“没错,是有一个叫赵鹿的,旅行社送来的,请问你是她家属吗?”
“我是她朋友,请问她现在是什么情况?”
“送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现在在手术室抢救呢。”
杨伊拔腿冲进电梯,在服务台护士的指示下,她跌跌撞撞到了那个紧闭的手术室门前。
手术室的灯亮着,她看着“手术中”那几个字,腿一软,扶着墙壁缓缓蹲下。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期间,杨伊接了一个电话,是同事打来的,问她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她脑袋嗡嗡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撂下一句“我在医院”便挂断了电话。
手术还在进行中,杨伊焦急地等待着,想起食堂里那两个男的说的那些话。
“流了一脑门子血,我都没敢看。”
还有服务台护士那句“浑身是血”,她眼前一黑,想到了钱梓妤死的那天。
杨伊并没有亲眼所见钱梓妤的自杀,她看到的钱梓妤的尸体,冰冷地躺在停尸间里,手腕上的割痕触目惊心。那个场景,是她这一年来的噩梦。梦里,骇人的鲜血将她掩埋,模糊了视线。
眼前的景象变得不真切起来,杨伊眨了眨眼,一滴眼泪悄然落下。滚烫的液体砸在她手背上,她像是突然惊醒,猛地抬头去看手术室的门。
都过了半个小时了,怎么还没出来?
她完全不敢想赵鹿会怎么样,眼泪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她颤抖的双手捂住脸,无声抽泣。
走廊里很安静,陷入自我忏悔的杨伊像是无助的孩子,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也无从思考为什么手术室外面看不到赵鹿的家人,也许是还没赶到?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她压抑着哭声,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将头深埋进两腿之间,如念咒一般诉说着自己的悔意:“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应该丢下你……”
有护士经过,心有戚戚焉地看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离开。
杨伊像复读机似的忏悔着,好像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她渐渐听不到周围的杂音,身体里的血还在一点点地冷却。
她泣不成声,酸麻的腿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将要摔倒时,一个熟悉的嗓音钻入耳膜:“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伊如遭雷劈,她倏地抬起头来,循声望了过去。
隔着朦胧的水雾,她看到一个完好无损地赵鹿,直挺挺站着,歪着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那一刻,杨伊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做梦?
☆、第 68 章
长久以来, 有一个问题一直困惑着赵鹿:杨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杨伊时的情景, 在那拥挤憋闷的大巴上, 一个迷人的背影从她眼前掠过, 走到车头,飘飘然转过身。惊鸿一瞥, 便决定了赵鹿以后的感情之路。
那是一次意外的收获,她把那一幕定格在脑海中, 从没想过她们会再见面。
往后, 她跟杨伊无数次的偶遇, 无数次的牵连,都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太多的巧合,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了狗屎运。她曾经想, 肯定是老天爷眷顾,在暗示她、指引她,让她找到了命里的那个人。
感觉说来就来, 但是心动并非一蹴而就。在跟杨伊相处的过程中,赵鹿频频碰壁。
这个女人跟她以往接触过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 杨伊跟谁都客客气气, 想要走进她, 需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脸皮要够厚,要主动,还要懂得掌握分寸。
这女人和善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坚硬的外壳, 赵鹿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去专研她的脾性,过程很艰难。
按理说早就应该打退堂鼓了,能坚持下来,连赵鹿自己都感到惊讶。那种感觉,就像是秋天割麦子,一茬接着一茬,虽然又苦又累,但事后总有一番收获的心悦涌上心头。
有一次她跟杨伊坦诚布公地面谈,她直言不讳地说,杨伊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说的都是心里话。大概就是从那次开始,赵鹿终于成功地撬开了那坚硬外壳的一点缝隙。
要认清一个人,有时候一个小动作就够了,赵鹿却花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熟练地掌握杨伊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了,直到那一天,钱梓妤自杀了。在咖啡馆里,杨伊对她宣布“死刑”。
晴天霹雳,等不及庆祝的赵鹿被打回原形。她幡然悔悟,原来她还是看得不够清楚,她还是对她不够了解,硬壳之下,这女人还有一颗更硬更狠的心。
当杨伊转过头来,泪水侵湿的一张脸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自己眼前时,赵鹿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她一靠近就认出了蜷缩在那的人是杨伊,眼熟的衣服,印在脑海里化成灰都能认出的身形,这种直觉从来没有错过。可是这一刻,赵鹿茫然了。
杨伊怎么会哭呢?
肯定是她看错了。
她又上前一步,眨了眨眼,眼前的人眉眼又清晰了几分,不是杨伊还能是谁?
她们两个人,一个怀疑自己眼神不行,一个怀疑自己还没睡醒,相顾无言,中间隔着被消□□水感染的空气。
直到赵鹿身形一动,突然逼近的气息让杨伊瞬间清醒,她噌地站了起来,酸麻的大腿像是踩在了棉花上,她身体一个虚晃险些倒下。
赵鹿神色微变,那些杂七杂八的念头被她抛诸脑后,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杨伊的手,然后她发现,手底下被她抓的人在抖。
她以为是错觉,手掌下意识地顺着那两条细胳膊往上,最后落在了那人瘦弱的肩膀上。
四目相对,看着杨伊通红的双眼,以及那张被泪水打湿狼狈不堪的脸,赵鹿像是被人点住了哑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身上的衣服面料很薄,杨伊冰凉的身体在那双温热的双手触碰下抖了抖,她顾不得情绪外漏,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你不是……”
“受伤”两个字她硬是说不出口,扭头去看手术室的门,发现灯还亮着。她又快速把头摆正,瞪大双眼,说:“你没事?”
赵鹿像是充耳不闻,呆呆地看着杨伊脸上的泪痕,像是被吓到了一样。
分开一年了,这是她们第一次肢体接触,居然是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发生的,实在匪夷所思。
她们之间距离太近了,赵鹿看到她被泪水打湿的睫毛,甚至可以数得出有几缕。
她好像瘦了很多,肩膀上的骨头膈得人手疼。脸上也没有几两肉了,颧骨突出,原本小小的下巴现在尖得更戳死人。皮肤白皙年轻,却一点也不红润,像是长期贫血的病人。眼睛底下因睡眠不足现出的一道干纹,在眼泪的滋润下得到缓和,却多了几分沧桑感。
赵鹿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眼前的人,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想要帮她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蓦地身体被人猛地晃了起来。
“赵鹿!”杨伊嗓音嘶哑地喊着她的名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着急和恐慌。
赵鹿思绪被强行拉回,扣着她的肩膀,脱口而出:“杨伊!”
“你怎么会在这?”
“他们说你出了车祸……”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息声。
赵鹿被塞满浆糊的脑袋恢复了一丝的清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所以你是为了来看我?”
“我……”杨伊瞬间被扼住喉咙。
“你……什么?”赵鹿情急之下不自觉加重了手中力道。
杨伊吃疼,轻轻拧了拧眉,稍纵即逝,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颤声说:“那……手术室里的人是谁?”